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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商机,共发展,赢未来

        困牛山上的红籽树

        2015-01-26 21:02:34    来源:田永红

        田永红,男,土家族,省管专家,中国作协会员,供职于思南县委宣传部。着有中短篇小说集《走出峡谷的乌江》、《燃烧的乌江》,散文集《老屋》、《走进土家山寨》,文艺评论集《一个民族的生存与复兴》等,曾获中国第七届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省人民政府文艺荣誉奖,铜仁地区首届文艺创作一等奖、贵州首届乌江文学奖。

        十月的困牛山上,枫树、红籽树,被浓浓的雪霜染红,整个山岭就像一团腾腾的火焰,在起伏的青松翠柏的拥戴下,熊熊燃烧着。

        山体就像一头腾跳的犟牛,从武陵群山间走来,挺胸昂首在蓝天白云下。传说,这头牛早先爱作践百姓庄稼,被大禹治服后,成了大禹理想的坐骑,为大禹治水做出重大贡献,困牛山就是大禹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骑来的神牛。这一带洪水被治住了,或者说,洪水这条恶龙被大禹压在了神牛脚下,而这头功勋盖世的神牛却疲倦得再也走不动了,向着苍天嗷嗷呼啸,然后化着这座牛头山岭,当地人叫它困牛山,也叫困牛山,传说大禹离开困牛山时,对这头牛还是不放心,怕它野性复发,就委托奔驰在莽莽森林中的白虎看管。于是,白虎就蹲在山下,所以山下就叫白虎沟。

        困牛山上长满红籽树,其间穿插着许多高大的枫树。枫树硕壮笔直,直冲云霄,是这一带修房造屋、架桥建塔的理想材料;红籽树是灌木,长得不高,但占地较宽,一篷一篷的,如撑在山坡上的一顶一顶的帐篷。这两种植物一高一矮,一叶一籽,一到深秋,霜风一吹,就像醉了酒的关公,籽红叶彤,层林尽染,堆山似海,红红朗朗的一片,给困牛山披上了新娘的嫁衣,鲜红而喜气。土家人以为是天神所赐,每到九月九日重阳节,他们都要来到困牛山下的白虎沟畔,对着困牛山烧香化纸,乞求牛神保佑,六畜兴旺,五谷丰收。土家人称之为“祭山”,或叫祭“牛王神”。自从1934年10月16日(即农历9月9日重阳节)这天,170多名红军从困牛山上“飞”崖后,人们祭山的内容又多了一项,除了祈祷神牛保佑六畜兴旺,五谷丰登外,还祈祷红军灵魂,如日高照,保佑人们平安吉祥,心想事成,这叫“祭红魂”。当然也有另一种说法,祭红魂,就是希望红籽树多结红籽,困牛山家家户户有个好收成。而民国甲子年和上世纪六十年初,思南、365 双式投注_365老玩家入口_Bet体育365提款不到账大闹饥荒,困牛山人,全靠这里的几山几岭的红籽救了大家的命,又因为穷人打江山的红军来了这里,弹尽粮绝,全靠这片红籽,救了他们的命,所以后来困牛山人祭山,就变成了既祭红军,也祭红籽,还祭牛神、白虎神。具有多神信仰的土家人,就统称为“祭红魂”。

        困牛寨的杨秀峰,一个土家小伙子,一个白虎之裔,早些年过重阳节跟着大人每年都来“祭红魂”,读了高中后,就是一个人或带上个把同学来完成这一项“光荣”任务,他对困牛山的感情,比较实在,那就是希望那一篷一篷的红籽,帮助他完成从初中到高中的学历。读初中时,他就不要父母亲拿钱了,就自己跑到困牛山来摘红籽卖了凑钱交书学费,红籽曾多次救过困牛寨几百人的命,也救过红军的命,他小时听祖母讲红军故事时,以为红军之所以叫红军,就是吃红籽的军队,后来长大了,才晓得这种想法太幼稚了。虽然红军与红籽有关系,但红军是老百姓的军队,打坏人的军队。如今,有人来收去烤酒,或收去做副食品,口感非常好,还能治胃病,起保健作用。所以,红籽更值钱了。困牛山的人往往“祭红魂”后,就要开始摘红籽去晒干出售赚钱。

        今天的杨秀峰来“祭红魂”,完全是另一个目的,那就是高考落选了,不想再增加父母亲的负担,他要出去杀广,能找到工作,有好的收获。说白了,就是乞求红魂保佑他心想事成,吉祥平安。

        在困牛山脚,有一礅大石头,如一只巨大的卧虎,头反转朝困牛山看,身子躺在地下,这就是白虎岩,白虎沟因此而得名。虎背平展,可躺数人,白虎岩上就是红籽树王,这是一棵有十多丈高的大红籽树,遮荫一亩多地,形成三棵主干,向四周斜伸出去,撑开颇大的树冠。到目前为止,世上还没有一棵红籽树有它那么高大,是名副其实的红籽树王。当年,在他家养伤的红军陶明山,从困牛山飞崖后,就落在这棵红籽王树冠上,这树冠上一共落有三个人,都活了。人们觉得神奇,以为是红籽树王有灵,救了他们,这又为“祭红魂”增加浓郁的神秘感。所以,一般“祭红魂”,都在这白虎岩下,烧香化纸,有首歌谣:

        白虎山上有神牛,想下山时不自由;

        帮助百姓耕田土,人们供你肉和酒。

        传说,早先这头牛奈不住寂寞,常常下山去偷吃山下的庄稼,还被当地老百姓砍断了一条腿,人家随着血迹追到这白虎沟,至今那沟里水还是红色的,人家向白虎神告了状,白虎神就将神牛关在山洞里,农忙时,叫它下山帮百姓打田铧土;农闲时,就在山上看守红籽和修炼道法,如今已修炼成神,所以,心安理得地接受礼拜。

        杨秀峰从小是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他对牛神也是坚信不疑的,他先在地上烧了一堆火,然后点上一对龙凤花烛,本来这种烛是结婚时用的,他为了表示对“红魂”的诚意,就在集市上买了这对烛点上,然后就是点上三柱香,他不急于插在地上,而是用双手捧住,跪在地上对白虎神、牛神和红魂,叩了三个响头,嘴里念着“诸神安好,请保佑小生出门在外,平安吉祥,心想事成。”念后,心里还沉浸在高考落选的阴影里,就差那么三分,他与大学就擦肩而过,十多年的读书汗水,就等于白流了。于是,他把香重重地插在地上,将一树长钱纸点燃,又添上无数张散钱。他还在想,妑讲的那个陶公,身材高大,眼睛炯炯有神,如是当了英雄,或光荣了,而他的灵魂,肯定还附在红籽树王上,他心想:“陶公,妑说,我是你的亲孙子,不管是不是,你保佑我吧。妑说你十八岁就当了红军,飞崖时,还打死了两个敌人垫背,我今年也十八岁了,出远门还有些害怕,真没有出息,高考时若是不紧张,也不至于差那么三分而落选。陶公,你给我壮壮胆吧!”

        秀峰抬起头来,突然有一种幻境:觉得红籽树王上有响动,那红灿灿一堆的红籽,在昏昏的太阳下,突然似火一样,燃烧起来,仿佛里面发出话语:“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于是,从火焰里,走下来三个雄赳赳、气昂昂的红军战士,其中一个就是陶公,好英俊呀!

        她讲:她的红籽命与陶明山的故事

        自从妑摆了红军陶公的故事后,陶公年轻漂亮英俊的形象,就一直在秀峰的脑海里打转转,可以说,陶明山是伴着秀峰长大的英雄。在冥冥之中,每遇到困难,他都会想到陶公。困牛山许多人都说他爹是陶明山的儿子,而且长得最像陶明山的还是秀峰,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妑还悄悄地给他爹和他取了一个姓陶的名字,爹叫陶峻,他叫陶峰。

        秀峰杀广离开家时,妑已经病得不轻了,70多岁的人,如风前之灯,随时都可能追着陶公的魂去,躺在黑屋子的床上,心里亮着的也许就是陶公。秀峰头一天晚上,去给妑告别,因为土家人出远门,忌讳有人哭,秀峰怕自己清早出门去告别妑时,怕她哭,于是,他就提前去告别,走进厢房那间黑屋子,推开窗子,让太阳光射了进去,妑见孙子走了进去,非常高兴,忽地一下,从被窝里坐了起来,一把抓住秀峰说:“峰,妑怕活不到年底了,就要找你那陶公去了,他可是漂亮英俊的小伙子。”

        秀峰说:“妑,您要活百岁,不要说那些伤心败气的话!”

        “峰,你就要出远门了,就要去发大财了。妑在临死前,还是把实情告诉你吧。这事连你的爹,我也没有吐半个字。我倒没啥,一个山野村妇,但你陶公啥人?是红军营长,是办大事的英雄,我不能给人家脸上泼粪。再说,我这红籽命,咋能连累人家一个大好人,人家至今还把杨家当住救命恩人。但妑是个直肠子又不能不说,不能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峰,你就是陶公的亲孙。”

        说到这里,妑开始咳了起来,还喘着粗气,像抽风箱一样“嗬嗬”的,秀峰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好一阵子后。妑又说:“我叫潘红玉,别看这个名儿很书气,其实就是红籽的意思。潘家在困牛山是强宗大姓,也是书香门弟,祖上出了几个进士、举人,你外曾祖是晚清秀才,我是他家幺女,我爹见我聪明伶俐,还让我读了几年私馆,写写画画,看书读报没有问题,平时闲下来,还可以和姊妹们胡编几句诗呀、词的。

        妑说到这里,就从她枕头下,取出一个布包,打开一层又一层,现出一个皱巴巴的本子,交给我,我见壳子上用毛笔写着《闺阁吟唱》,字迹清秀而苍劲,这也许就是妑的字迹,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她的字。其中第一首诗便是《苦雨》:

        入耳声声响杜鹃,苔痛草色长阶前。

        娲皇纵有留余石,难补千秋滴漏天。

        这首诗反映了妑刚嫁到杨家的生活状况及心情。我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说:“我妑还是才女,原来真是黄泥巴栽红苕——没看出来。”

        她说:你就别夸了,快把本本收拾起来,还是听我慢慢说吧:

        杨家是困牛山这一带有名的中医世家,见我长得秀气,还能咬文断字,以后除了可以给他们传宗接代外,还可以在药房抓药记账,并请了媒人过来给杨通岭说媒。我看你家公杨通岭又矮又瘦,像个煨茶罐,三天打不出一个响屁,我就有些不情愿,可那时,哪容一个姑娘家挑肥捡瘦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那个时代的天理。于是,我十六岁那年,行过凄凄惨惨的哭嫁歌后,就被杨家一顶花轿抬了过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马桑圪蔸也得守。对于一个乡村野岭的弱女有什么办法呢?只有听天由命了。还好,老天爷总是闭着一只眼,也睁开一只眼,关照着我们这些遭孽人,杨家老小对我都还和风细雨,桃花脸面,做活也不让我上山干粗活。在困牛山女人上山下田做粗活,栽秧打田,肩挑背驮那是常事,女人就是一个红籽命,贱得很,讨个女人进屋,就是找个长工来干活。杨家对我还是比较关照的,只是叫我在家绣绣花,抓抓药,记记账,看看闲书。有时,也帮杨家未出阁的姑姑,缝缝嫁衣,教教字。可是一去三年,杨家见我肚子没有动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还了得,于是,便开了许多药物,让我天天吞,还是不见雾里显山露水。

        杨家有些急了,就认为我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喂只鸡不下蛋,还可以杀来吃肉,然而,喂了一个不会生娃的女人,那就是赔本生意,连鸡也不如。于是,杨家人对我就有些冷淡了,时不时还给我脸色看,摔盆砸碗的,特别是你曾祖婆,那是十年寒媳熬成的婆,说话含沙射影,夹枪带棍的,见到我,就像我借她大米还她糠一样,常对她儿子说:

        “通岭,老娘给你一块肥土,你连阳春都办不出来,还算啷样爷们!”

        “妈,你少说句行不?我们都还年轻。”

        “年轻,都二十年大纪了,还年轻,老娘再抱不着孙孙,就只好等下辈子了。还年轻,你杨家三代单传,不要在你手上断了风筝线,断了线倒不要紧,可这传了十多代人的手艺就完了。”

        “哪会呢,我们都好着呢?”

        “好你妈个头。再让老娘愿望落空,叫你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通岭每一次让他老娘数落后,就要把气使在我的身上,要么,没完没了地糟蹋我,要么拳打脚踢,那时,我连轻生的念头都有了。

        正在这时一个深秋的早晨,记得那天是重阳节,保长说,“红匪”要来抢人了,叫我们上山躲躲,好多人都上困牛山上了。我没去,婆家人说,红军不欺负老百姓,冷秋秋的我上山去干什么?可是那天从早上到下午,一直响着枪声,说红军与国军(黄狗)在打仗,“嚯嚯”枪声一直在困牛山上响着。到深夜,狗一直叫个不停,寨子上似乎有好多人在走动,没有打火把,也没人说话,一切都在静悄悄的,我有些惊怕,正在这时,杨通岭将大门一脚踢开,见我提着桐油灯出来,然后,叫我把大门关上,帮他把背上的稀眼筐放下来。放稳稀眼筐后,揭开上面的红籽桠和药草,见里面装着一个血糊泥稀的人,吓了我一跳。通岭说:

        “不要怕,他是个好人。”

        “啥——啥好人!”

        “快,快在厢房腾间屋子,铺上床。”

        “好!我就去。”

        我去打开厢房里间,随便清扫了一下,就用两条长板凳排开,架上几块木板,铺上稻草,放上席子,摆上我的陪嫁新被条,然后,就去堂屋,帮着通岭将那人抬进厢房床上,见通岭三两下就把那人脱得精光,然后就用烧酒清洗伤口,看那人一直昏迷着,伤得不轻,但从那人的眉眼间,看得出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杨通岭见我一直在看那人,就气愤地吼,但声音压得很低:

        “看,看,有啥看头。快去把他衣服拿去灶孔里烧了,拿我的衣服给他换上。”

        说着通岭跑到药房找工具和药去了。我急忙拿衣服去给他穿上,见那人赤条条地躺在铺上,毛森森的腹部下,“小弟弟”还戴着帽儿(阴茎还包着皮),还是个没开叫的嫩鸡,我很小心地给他穿上衣服,还用手在他的鼻孔下一试,气还出着;又急忙把那人的破烂衣服抱走,发现衣领上有领章,帽子上还有红色五角星,知道是一个红军战士,衣服里面还有一把小号,上面有血迹,我把小号用帕子擦了擦藏在我的衣柜里,然后把他的衣服烧了。正在这时,通岭又在喊:

        “快来,帮我搭只手,把他身体摆平。”

        随着,我见通岭用手在那人身上左摸摸、右摸摸,还抓起那人手拐子号脉,就说:“腰被挞断了,脚杆也错位了,你快去熬药吧。”

        我走进药房,看到通岭将医治伤痛的药,抓好摆在哪里,于是,我急忙烧杠炭火熬起药来。途中,走进厢房见通岭正在用竹板夹住那人的腰,然后,用力为那人接脚杆,口里正在嚼着刚采来的药草,那是多苦的药,说不一定还有毒,随后一把糊上去。通岭脸上的汗水像黄豆般地直冒,我这时,对通岭突然产生了好感,他虽然对我凶巴巴的,但他确实是一个好医生。这时,我才想到他整天还没进一粒米,肯定饿坏了。我说:“我去给你下碗面条吧。”

        “行!还真有点饿了。”说着,难得地笑了一下,面条熟时,他的活已干完了。三下两下,吃了面,便对我说:

        “他是好人,在我家养伤,要绝对保密。药煎好了,喂他,嘴不张开,就用筷子拗开,一定要把药灌进去。”

        “你呢?”我胆怯地问着。

        他说:“还有几个伤员,弄在别家去了,还等着我去处理,阿猫小狗都是命,我们得尽到医生的责任。”

        说着,就开了大门,他那矮小身子就扑向了漆黑的夜,此时,我还是觉得他原来是那么高大、威武。

        我把煎好的中药,倒在碗里,端进厢房,那人还昏迷着,眼睛闭得死死的,但嘴巴还是可以打开的,我用筷子顺着牙齿伸了进去,是防止他昏迷中把舌头咬断,或苏醒后紧闭牙床,药灌不进去。药稍冷却后,我就用嘴试了一下,不冷不热的,我顺着筷子倒了下去,只听“咕碌”一声,药就进了伤员的肠胃。我暗暗笑了一下,成功了。禁不住,再看了一下那人的脸盘,高高的鼻梁,浓浓的眉毛,脸盘白净净的,嘴上还有初长的胡须。他确实是一个英俊的小伙,我除了与通岭单独在一起,还没有与任何别的男人在一起过,而且挨得那么近,看得那么清。随后,见那人脸上还有血污,我又用我的洗脸帕沾着热水,在他脸上又擦洗了一下,不知咋的,我的两包泪水“哗”地流了下来,似乎把我胸中沉淀已久的冤枉气,淋漓尽致地发泄出来了。

        然后,天刚亮不久,太阳都还没升起来,伤员还没苏醒过来,工作了通宵的通岭回来了,叫我马上把凡带伤员血迹的东西,全部烧掉,擦洗干净,病房也要伪装一下,我急忙用稻草棚将病屋结结实实的堆起来,外间屋子还放了一些零乱的柴禾和两个装着屎尿的便桶。刚做完这些,连水都还没顾得上喝一口,就只见山寨的狗又乱叫了起来。随后就是三十多个穿着黄衣服的国民党兵,荷枪实弹的在龙塘区长王大伟的带领下冲进了山寨,接着,就见那些“黄狗”逐家挨户地搜查。来我家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大概三十来岁,像是领头的,还带着两个兵,气势汹汹地踢开大门,一个年轻的“黄狗”见到我正在煮猪食,就用枪指着我问:

        “你家窝藏有‘共匪’伤员吗?”我见清早白晨的,拿枪对着我,这是土家人最忌讳的,就很生气地说:

        “瞎狗眼,拿枪对着老娘干嘛?有本事打‘红匪’去呀!”

        “黄狗”们见我凶巴巴的,以为我是那种不懂世理的泼妇,“横肉”色眯眯地扫了我一眼,似乎要把我生吞活剥似的。“横肉”说:“瞪啥瞪哩?”

        “我告诉你,我家男人是杨区长的恩人。”我扯了一个谎。

        “麻溜点,别跟呆屄傻啰嗦,搜!”“横肉”气鼓鼓的说。

        那年轻“黄狗”又对我说:“如果有,还是交出来,否则老子要提你葫芦(脑袋)。”

        我也大起胆子说:“我不明白老总的话,要搜就搜吧,小女子从没见过啥红匪黑匪,倒是见着几个穿着黄皮的狗。”

        三个“黄狗”踢开了卧室,凶狠地扯开被条、席子、床板,然后用刺刀在床下挑了几下,又打开衣橱、茶柜仔细找了一遍,又穿进其他几间屋子翻仓倒柜地寻找一遍,再打开药房,见动过药没有,看见稀眼筐里的药草,还是新鲜的,“横肉”就问:

        “这是啥?”

        “我男人昨天采的药。”

        “你男人呢?”

        “上坡采药去了。”

        随后,三个“黄狗”又嘀嘀咕咕一阵后,又进卧室搜了一遍,随后走进厢房,用枪在乱柴堆上挑了挑,又向那堆稻草看了看,还用刺刀插进去,挑出几棚草出来,这时我心子提到了喉咙管,万一“黄狗”掀开稻草棚,或继续往里面走,或者说,正在这时,不知底细的伤员苏醒过来,发出声响。我表面上无所谓,心却急死了,于是提着猪潲正往猪圈里赶,装着不小心,把潲桶摔在地上,发出“叭当”地一声,猪潲泼了一地,三个“黄狗”在厢房里被那股屎尿臭气熏倒了,顺着院坝里的响声,捏着鼻子马上退了回来,齐声问:

        “搞啥子?”

        “脚踩在石头上,摔倒了。”

        “妈的,这骚妇怎么这样不省心。”

        “老总,咋骂人,那家门前都有块滑石板,谁家没有姐妹?”

        “骂你了,咋了,如果老子不忙,还想搞死你呢?”“横肉”色眯眯地看了我一眼说。随后又诈我:

        “你男人给‘红匪’伤员治病去了吧?”

        “老总,不要冤枉好人,我男人胆小。”

        见问不出什么,三个“黄狗”阴阳怪气地说:

        “他胆小,我们胆大,大姐,等一会回来伺候你,哈哈——”如此怪笑着,就又到了别家。

        “黄狗”们在困牛寨没有搜出红军伤员,足见你曾祖父杨正崎的心细如密,整个“救伤”活动,是他在指挥,因为那时困牛寨百多户人家,只有他最有威望,他的威望是靠他正直的为人和过硬的医术树起来的,如有人伤风感冒,踢打损伤之类的,他与通岭都是华佗再世,手到病除。而且进了患者家,首先治病,从不讲价,随患者家拿(钱),拿多了也不要,象征性地收点药费和手续费。没有现钱的,赊着,硬是没钱的,也就算了,当作散散心,或串串门玩。不管啥情况,随喊随到,哪怕大雪封山的白天,还是炎热难熬的晚上,如果几家同时叫,就排排队,由重患者到轻患者。所以,杨家在困牛山很有人缘,也很讲义气,也非常希望这门手艺代代相传。

        然而,在甘溪、龙塘、晏家湾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黄狗”在老百姓家搜到红军伤员后,除了处死伤员外,还要将收藏人家的主人,弄到乡场上游街示众,然后,再挂上乡公所前的大树上活活吊死、渴死、饿死。

        甘溪战斗结束后,红军进了大山,留下的伤员,其中有三十多个,跑到龙塘区地盘,被龙塘区长王大伟的民团抓住了,用长绳子从伤员衣袖孔穿过,一个一个地串起来,拿给他在黔军里当连长的儿子王久利练枪法,一枪一个地打死,还剩下五个被王久利逼着他家长工廖来席掀进了雷打岩消坑。因为廖来席结婚多年,老婆没跟他添儿加女,晚上又悄悄梭下消坑,救起一个,见是一个16岁的小红军,虽说伤得不轻,但小伙子长得周正,就偷偷背进家里,精心治疗,准备收为儿子,没有想到困牛山战斗还没打响,就被王大伟搜查到了,硬逼着廖来席将小红军第二次掀下消坑,还把廖来席挂在区公所门口的柳树上,先把眼球子挖出来装进玻璃瓶里,然后,从胸膛里掏出热腾腾的肝,就在龙塘街上找了一家饭馆,邀了几个乡长临街摆了一桌酒席,把那肝烈火爆炒后,用来下酒。

        席上乡长们故意虚张声势,邀三喝四的,见前来观看的老百姓。王大伟就高声大气地说:

        “你们知道我们为什么吃廖来席的肝吗?他可是我家的长工,帮了我家十多年,我家也养了他十多年,他亲眼看到红军进我家牵猪拉牛,还分我家粮食给穷鬼,然而,就是这个廖某人,背后还悄悄收养小‘红匪’做儿子,吃里扒外,你们说他的肝该不该吃?”

        “王区长,凭人家帮了你家那么多年,也该放人家一马,还吃人家肝?不怕报应!”有人小声说。

        “这话,谁说的,谁说的?再说一遍,老子连你的肝一起吃。”王大伟气势汹汹地说。随后,夹起一片肝,放进嘴里,嚼了嚼,又说:“谁家藏有‘红匪’伤员,老实交出来,如果查出来了,廖来席就是他的下场。”

        这事发生在困牛山红军“飞”崖的前两天,正好给困牛山人提了个醒,所以,杨正崎才如此细致周到地收养红军伤员,这次来困牛寨搜查红军伤员的“黄狗”,还是王大伟带的队,但他万没想到这些伤员就在他眼皮底下。五个伤员还放在犀牛洞里,由杨正崎亲自医疗。半个月后,那些伤员,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找红军队伍去了。而这些重伤员,全部隐藏在困牛寨几家口风紧、人又靠得住的人家户里,有的把伤员放进苕洞,有的放在庄稼地的守棚里,只有杨家把伤员放在家里面养,这得冒多大的危险,而他家这个伤员,就是打死王大伟儿子王久利的人,王久利在王天锡手下当连长,因为他对困牛山地势熟悉,王天锡就让他带队在困牛山围攻红军,眼看就要升官发财了,没想到被陶明山一枪穿俩,其中一个就是王久利,王大伟把他儿子尸体停在堂屋里后,抱着一腔复仇的怒火来搜查红军伤员,要是搜出“凶手”陶明山,他还不把他生吞活剥了。

        三天后,那伤员“妈呀”的一声,苏醒过来,见太阳从窗外射了进来,照在被条上,晃一晃的,就要爬起来,我急忙按住他,叫他不要动,全身都上了夹板的,刚好,通岭也在家,给他灌了一碗药,又喂了一碗绿豆稀饭,他完全苏醒过来。问:

        “这——这是在哪里?”

        “兄弟,这是困牛寨杨家。”我笑着说。

        “我不是与大家‘飞’崖了吗?”

        “我男人把你救了。”

        “你男人叫啥?”

        “杨通岭,他是郎中。”

        “他是好人,大姐,那你呢?”

        “兄弟,你们红军就是那么细心,要查户口,我是他的老婆,叫潘红玉。”

        “潘红玉——潘大姐,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伤得重吗?”

        “很重,腰断了,左脚也错位了。”

        “能治好吗?”

        “没问题,误不了你打‘黄狗’的事,医治脚踢损伤,是我家的看家本领。”

        “兄弟,大姐守了你三天了,还不知你啥名?”

        “我叫陶明山,江西兴国人,参军四年了,红军52团的一个连长,田团长临死前,封了我一个代营长。”

        说着,他就想起来解手,屁股抬了两下,才觉得全身疼痛,扳不动。就问:“大姐,我咋了?”

        “全身都上了夹板,不要动。”我看懂了他想做什么,急忙把尿壶提拢去,解开他裤子,让他痛痛快快撒泡尿,但他很难为情,就说:“大姐,这——”

        “陶营长,不要怕,你是病人,我不帮你,你咋整?”

        从此,陶明山在我家养了14个月的伤,经历了感情起伏的煎熬,是我把他屎一把尿一把护伺出来的,从重伤员恢复成棒小子,也是我把他从一个未开叫的嫩鸡,变成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以后,才有了你的爹杨光峻。其实,这事与他没关系,责任在你祖父,说得具体一点,是曾祖父母的事,他们见我久没有生育,因潘家势力大,不敢明目张胆休我,也不敢公开撵我出门,就又给你的公杨通岭娶了二门,虽说,当时也是民国了,不许纳妾,但在这个偏僻落后的鬼地方,谁管得到。杨通岭娶的是一个十八岁的黄花闺女,她叫马来弟,我们戏称她“马到成功”,虽然,我是妻,她是妾,但一顶花轿把她抬进屋后,杨家就把我赶进了厢房,美名其曰,便于照顾伤员,伤员住里间,我住外间,一隔之墙,我们都是二十郎当的孤男寡女,蚂蝗那见得水响,烈火那见得干柴禾,这不等于有意成全我与陶明山的好事,还有就是通岭与马来弟的新房,与厢房隔得太近,为了早生贵子,马到成功,一到晚上,杨通岭就把马来弟整得喊妈叫娘的,一点也不顾别人的感受,似乎使足劲,儿子就会马上从女人肚子里钻出来。

        我与陶明山,通过十多个月接触,情同兄妹,又互相吟诗酬往,互吐心绪,也有深厚的感情了,本来说好的,等他伤彻底好后,我们一起去找红军,但红军究竟在哪里,大家都不清楚,前两天听我娘家人说,为了策应中央红军北上,1935年12月,红二、六军团第二次来365 双式投注_365老玩家入口_Bet体育365提款不到账,就这天早晨,我与陶明山在堂屋里,有说有笑地吹龙门阵,我试着用毛线织了一个贴心包,表面绣了“红玉”两个字,里面装了饱饱一小袋红籽送给明山,他刚接下正要出门去找红军。比狗鼻还会打骚的王大伟带着“黄狗”一步跨了进来,我们感到非常惊讶,两个“黄狗”突然用枪顶着陶明山胸口,陶明山差点一闪,幸亏我用力捏了一下他的大腿,他趁机一打颤,在王大伟眼里,就变成害怕了。王大伟粗声粗气地问:“他是谁?”

        “他呀?——区长好记性,他是我舅家的哑巴兄弟,他说我舅病了,来找通岭去看一下。”通岭在里屋听得清清楚楚,也明白了我的意思,提着药箱从屋里走了出来,用手比划了一下,说:“走吧,兄弟!”

        “慢着,杨医师,我的女儿病又犯了,你给我捡副药再走吧!”

        杨通岭知道他女儿是害羊癫疯,接过药方单子,就又走进了药房。王大伟怀疑地瞪住陶明山,他不相信这个像狼一样机灵的男人会是一个哑巴,王大伟知道,有不少红匪为了活命,都装起了哑巴,只要一开口说话,他什么都清楚了,因为当时入黔的红军,大多数是外地人。

        “哎,大兄弟,我听说红匪又来365 双式投注_365老玩家入口_Bet体育365提款不到账了,又抢又杀,搞得鸡犬不宁,还抢了许多如花似玉的姑娘去消遣?”王大伟信口开河,想诱陶明山开口。

        陶明山的火嗖嗖蹿到头顶,恨不得一拳捣破王大伟的臭嘴巴。

        我用脚踩住他,他趁机张口嗷嗷乱叫,并顺势捏住我的胳膊,头藏在我身后。我飞出的心又落进了心窝,但后背旋即一片酥麻。我有片刻的晕眩,随后便镇定住了。

        王大伟似乎还要出狠招,见通岭拿着药出来了,“王区长,你女儿的药,捡好了。我舅得了急病,我当外甥的得赶快去。你们聊,你们聊!”说着,背起药箱带着陶明山就出门了。

        陶明山走了好远,还回头看着我,我只好用手比划着:“去吧,兄弟,舅的命是大事。”

        陶明山点了点头,微微笑了一下,就这样我们分别了,没想到这一别就成了永诀。本来说好的,他找到红军后就来接我去。没想到他留下你爹这根血脉后,再就没音讯了。

        杨通岭也知道我与陶明山有戏,正要准备收拾我,只是后来马来弟,到了杨家后,他们无论如何努力,也没有她来“弟”,杨通岭只好捏起鼻子吃闷屁,说你爹是他的种,而且,疼爱有加,我也就见好就收,顺着坎子卸背蔸系,也附和说:“是杨家的血脉”。其实,哑巴吃汤圆,大家心里都有数,但是,无论如何,都可证明,我潘红玉是一个能生会养的女人,不是一个不会生蛋的鸡。反而,那个马来弟,两年都没有“马到成功”,整日郁郁不欢而芳年早逝,我又成了杨家可以传宗接代的工具和抓药记账的伙计。

        随着你爹杨光峻的出世,杨家再也没有人小看我了。只是每天一到夜晚,就想你那亲公——陶明山,想得撕心裂肺的。怕这一辈都见不到他了,是死是活,给个话也行,然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妑说着,又昏了过去,我急忙叫爹进去,爹给她灌了一碗药,她又苏醒过来,还接着说:“我这人办事从来不后悔,不说救的是红军,就是后来救了那个‘黄狗’,也不后悔。”

        爹接上话说:“你救了红军,谁又给你好处;救了‘黄狗’,当了几十年的坏分子,给公社打扫厕所、送柴,还被人批斗,你划算吗?”

        我问爹:“那又是为什么呢?”

        妑说:“‘黄狗’也是命,救了一条命胜造七级佛塔。”

        爹说:“1950年10月,也是枫叶、红籽红透了的时候,解放军打进困牛山,组织农民分田分地,搞土改,国民党涪陵城防司令罗秉坤,被解放军打败后,回思南组织“反共救国军”,自任军长,与365 双式投注_365老玩家入口_Bet体育365提款不到账的吴河清联手指挥国民党残余暴乱,破坏土改,还多次偷袭解放军。在困牛山偷袭解放军时,反被解放军打了一个埋伏,罗秉坤带起几个人跑脱了,其他人四处逃命。这天,早晨,你妑叫我去菜地扯萝卜,碰到一个‘黄狗’睡在菜地里,吓得我萝卜没扯成,就回家告诉了你妑。你妑什么也没问,急忙跑到菜地里,把那人扶上背,背了回来,问那人叫什么名字,那人说他叫范成,脚被崴倒了,你妑把那小伙子放在板凳上躺着,在他脚上左捏右揉,嚼了一口药敷上去。见解放军快要追上来,她把范成放在自己的床上,用被条捂住,见解放军在外面问:“这家有人吗?”

        她一步跨出去:“你这人怎么乱说哪?我不是人,是狗呀?”

        解放军马上道歉:“大娘,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我们是问你家有‘黄狗’来过吗?”

        “啥‘黄狗’,我不懂。”

        “好!大娘,打搅了。”说着,就走了。

        没想到,第三天范成的脚就可以走了,刚出门不远,就被几个解放军逮住了,经过解放军教育,范成交待了罗秉坤藏身的山洞,后来,还是范成带着几个扮成“黄狗”的解放军,混进山洞抓了罗秉坤。按理说范成投诚立了功,后头,还当了志愿军,入朝抗美,为国捐了躯,是有功之臣,应该说你妑也该沾点光,反而土改时,还成了富农婆、放走国民党兵的坏分子。”

        妑说:“峻,这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还翻出来,成心气你妈,老娘不理你了。”说着,就装睡着了。

        杨秀峰讲:他在广东的奇遇

        次日,天刚开河口,我煮了一碗面吃,就要去广州了,没敢去看妑,怕妑见了我又哭,我只好悄悄地走了。我就这样离开我苦命而又富有传奇的妑。虽说,我们困牛山解放后从思南划给365 双式投注_365老玩家入口_Bet体育365提款不到账管,但我们还是习惯过思南三道水,走路到塘头坐车前往贵阳,再转车来了广东,还好,一路顺水顺风,可是到了广州就不那么顺了,偌大一个城市,我认得它,它却不认识我,除了街道,高楼大厦,就是川流不息,熙熙攘攘的车辆、人流,去哪里找工作,找不到工作,住哪里,吃什么?开始几天,身上还揣着卖红籽的百多块钱,住在桥洞,吃饭也还马虎,但是一个星期后,身上没有几块钱了,连告花子都不吃隔夜粮,我却连回家的车费也没有了,这时,我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心慌起来,一个星期,就只做了两趟活,一趟给人家扛包,得了5块钱,一趟给人家搬家具,得了10块钱,别无他获,看到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还经常被街上几个流氓追得屁滚尿流。

        那是一个昏昏太阳的早晨,我在街上寻找着活路,突然见一叠钱掉在面前,我弯下腰马上捡起,还没揣进荷包里,就见一个小伙子走拢来,“喂,快跟我跑,钱是我们共同看到的,我们去小巷子把它分了。”

        于是,我跟着那小伙子跑进一条古巷,那小伙子说:“快把钱拿出来分了。”待我拿出来一看,见上面一张钱后,下面全是崭新的纸,知道上了别人的当。我气咕咕将那一叠纸扔给那混混,拔腿就跑,不知从哪里又突然钻出两个流氓,跟着原先那个混混在后面,边追边喊:“抓小偷,抓小偷!”

        开始,距离还拉得较远,我想,跑是对的,如果只有那一个混混,年龄与自己不相上下,不管在什么地方,单挑一,他绝对不是我的对手,我毕竟是在大山里摸爬滚打的人,怕过谁?现在可是三对一,我又在异地他乡,那可不能闹着玩。想到这里,我就有些心虚了。跑了一个巷子又一个巷子,人生地不熟,眼看他们就要追了上来,我见前面有一片树林。我想,穿林爬山是我的强项吧,于是我向那树林跑去,见迎面走来一个提着拐杖的老人,就喊:“公,救命,后面那三个人要收(xiū)拾我。”

        老人一听这方言,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见过,似曾相闻,不管怎样,先救人,像这类似的事,他见多了,外地人又碰到本地混混敲诈勒索了。等三个人追近,他高高举起拐杖,大声喊:“三个小鬼,要干吗?”

        “我们抓小偷,他是小偷。”

        “你们才小偷哩!”我斗胆地顶了一句。

        “还敢顶嘴,老子做了你。”

        说着就要冲过来,老人用拐杖在地上狠狠一拄,说:“识相点,赶快夹起勾子,给老子滚蛋,否则,我的拐杖不认人。”

        “老家伙,别多管闲事。”其中一个说着就要往里钻,老人拐杖往他脚下一横,那人“叭”地一下,就像饿狗扑食一样趴在地上了。三人见势不妙,拔腿就跑,去了好远,回过头来喊:“老东西,你等着,老子回来给你好果子吃。”

        “去你妈的,老子见多了,不就几个小混混,还敢跟老子叫板。”

        老人见我站在那里,周身筛糠似的抖着。笑着说:“小伙子,初来乍到吧?别怕,几个小混混,走,去陪公喝杯茶,听你这口音,我觉得好熟悉。”

        我当时又饿又渴,听到要喝茶,心就热了一阵,就说:“谢谢公了,喝茶去。”

        跟着那老人,一步一趋地向林子里走去,原来这林子里还有房子,见大门外还有两个解放军站岗,就觉得这廊场不一般。抬头才看清大门上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广州军区干休所。”

        老人,虽说年龄70多岁,但身板硬朗,走起路来也快,在路上,也许他一直在回忆我说的方言给他的信息,“是什么地方的人。”

        不一会,我们走进一套一厅两室的住房,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客厅里除两架书外,就是每一只角放着一盆红籽盆景,红籽树经过主人精心栽培和修剪,最后变成这样一盆盆姿态万千的盆景,造型别致的树冠,红彤彤的果实,十分喜人。老人叫我坐在沙发上,然后,抓了一把点心放在茶几上,叫我先吃,随着烧水泡茶。我在想,老人为什么那么喜欢红籽,我们困牛山到处都是,心想,你要,下一次给你搞几盆好的来。

        “小伙子,你是困牛山的人吧?”老人终于打开尘封已久的记忆,问我。

        “公,你咋知道我是困牛山的呢?”我吃惊地问。

        “只有困牛山一带的人,叫爷爷为‘公’,叫婆为‘妑’,也只有困牛山人,把‘收’读成‘修’。楼(noū)上篼篼头有几个豆豆,你把它收(xiū)来煮饭吃了它,是不是这个调?”

        “公,是的,是的,嗨,你去过我们那点,不过,我们那点已拨给365 双式投注_365老玩家入口_Bet体育365提款不到账管了。”

        “不仅去过你们那点,命都差一颗米交在那里了。”

        “你是?”

        “小伙子,我是谁?不重要,你认识一个叫杨通岭或潘红玉的人吗?”

        “那是我的公和妑!”

        “他们还——还好吗?”说着,见老人眼眶冒出两颗晶莹的泪珠,在脸包上悬着、亮亮的。

        “我妑病了好久,我来广州前去向她告别时,她还给我讲到一个姓陶的红军,她说,他才是我的亲公,我爹是他的亲儿,我是他的亲孙子。”

        老人再也控制不住了,一把搂住了我,痛哭起来,便哭着说:“五十多年,五十多年了,我的魂还在困牛山哩!”

        我问:“你,你就是陶——陶公吗?”

        “我就是那个姓陶的红军,我叫陶明山,是你的亲公。我以为你妑早不在人世哩,我离开杨家,说找到红军后,就去接你妑,没想到,你公杨通岭把我送到了龙塘,就听说红军确实在365 双式投注_365老玩家入口_Bet体育365提款不到账城里,我当天就赶往365 双式投注_365老玩家入口_Bet体育365提款不到账城,一到城郊就碰到两个巡逻兵,原先在我手下当兵,他们正是困牛山‘飞’崖时的红军,是被杨正崎背进困牛洞救疗的轻伤员,我很快就归了队,并且还当营长,只是当晚红军就要向湘西开拔,我没来得及去接你妑。我想,我走后,杨家见你妑身怀有孕,而且晓得是我造的孽,他们肯定不放过你妑,按困牛山的规矩,女人红杏出墙偷男人,就要被掀下困牛山,就像我们当年‘飞’崖一样跳崖,只是,我们是自己跳,而犯规的女人们是活活被人推下崖,在我们‘飞’崖之前,曾有四个‘犯规’的女人被推下崖,所以,你妑说她的命是红籽命,就是贱的意思,就是随时有可能被推下崖。想到这里,我就后怕,我就觉得亏欠你妑,让她为我背黑锅受罪,我心里难受。于是,在我以后的人生经历中,不论是在万里长征爬雪山过草地的路上,还是在抗日烽火的前线,无论是在解放战争中防御进攻,还是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的卧冰伏敌,我都是冲锋在前,从没把自己命当回事,我带的部队从来就是敢打敢拼、敢啃硬骨头而闻名的部队,以此来改正我的错误,仗打了几百场。小伙子,我有九条命,就是没有被打死。连你刚才说的那个范伟,抗美援朝时是我的警卫员,一个非常好的贵州小伙子,在上甘岭一次战斗中,敌人一颗炮弹打来,本来该打在我的身上,范伟一把把我推开,替我挡了炮弹,他牺牲了,我还活着,我还活着,就有愧欠。

        之后,在文化大革命中,红卫兵冲进我的家,质问:“困牛山那么多红军‘飞’崖都牺牲了,你为什么活着。”接着,我的权被他们夺了,书被他们拿走,但在砸我的红籽盆景时,我差一颗米和他们拼了命,我把你妑当成红籽,为了你妑,或为了弥补我对你妑的亏欠,我终身未娶,以表达一个红军战士对红籽的真诚。

        你妑常说她是红籽命,可以救别人,自己不在乎弥补不弥补,她还说:红军打“黄狗”,还不是为百姓谋幸福,就凭她这种红籽精神,就够我想一辈子。“小伙子,你看这几盆红籽,原先在我办公室里,离休后,我就叫警卫员,全部搬在我住宿里来了。这些红籽是你妑呀,有你妑陪着我,我随时就想起困牛山那一坡坡红籽,红朗朗的,如火焰一般,像光芒万丈的太阳一样,一直照着我,一直暖着我的心,我就觉得我活得充实,活得有意义,活得像困牛山上的红籽一样,牺牲了自己,救活了许多有困难、有饥饿的人,我这命,是你的公和妑给的,所以,我永远记住他们。”

        陶公说完,就看着远远的困牛山方向,渐渐进入深深的沉思,就像战争年代每次他指挥千军万马即将奔赴战场与敌人撕杀前的谋划状态。一束阳光从窗外射了进来,亮晃晃的,正好照在红朗朗的盆景上。久久,陶公终于又开口了,向我讲起他参红及“飞”崖的精彩故事,那真是触目惊心,震撼灵魂。

        陶明山讲:他参红及“飞”崖的故事

        我是1930年参加红军的,当时还没满18岁,还在读初中,就听说红军在我的家乡,连打了几个胜仗,我想那一定是一支很棒的部队。一天,我赶着牛上山去,见郁郁葱葱的山坡上,非常安静,安静得叫人惧怕,连一只飞鸟也没有,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山坡里处处鸟语花香,小动物也时不时窜出来,与你逗着玩;不知趣的牛走近一茏嫩茅草旁,把个牛嘴巴长长地伸了过去,用红红的舌头卷起嫩草;我才在茅草下,看见几个趴在地上的红军,戴着闪闪红星,枪口对着路面,路是一条窄窄的泥路;我走过去赶牛,领头的红军笑着说:“小鬼,不要怕,让牛尽情地吃草。”我点点头,知道那是在打埋伏,正好借我的牛来麻痹敌人,敌人见牛羊都还在山头吃草,认为肯定没有埋伏。那位领头红军还叫我站在山头上唱江西山歌,我就爬上一棵高高的松树,放声大唱:

        哎!油菜花,黄又黄,

        嫁去女,空掉房。

        娘说嫁去心肝女,

        嫂说嫁去吵闹王。

        不一会,只见50多个“黄狗”歪戴着帽子,横背着枪,刁着香烟,大摇大摆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见我在树上唱山歌,就喊:“小伙子,再来一个,好不好。”我心里想,好你妈个鸟,小命都只有半条了,还听歌,但为了红军打好伏击,我装着无事一般,又高声唱道:

        “哎——”

        我的歌刚出喉咙,就叫到“呯呯”的枪声,不到二十分钟,50多个“黄狗”,乖乖地举起了手,当了红军的俘虏。

        领头的红军就问我:“小鬼,愿当红军吗?”

        “愿。”我果断地说。

        当天,我把牛赶回家后,就当了红军,原来那个领头的红军,就是田海清,高高个儿,浓眉大眼,他是红52团二营营长,我和那其中的50个俘虏,都成了他们的新兵蛋子,田营长看我机灵活泼,就给我一支冲锋号,叫我当了司号员,部队一打仗就叫我就去吹,那可威风了。一吹冲锋号,就说明我们要打胜仗了,否则,就只好灰灰溜溜悄悄地跑掉,这样事极少。后来,田海清当了团长,我就成了他的警卫员,他对我可好啊,虽说我是他的警卫员,从来不让我给他打洗脸、洗脚水,也不叫我给他洗衣服。被条、衣服脏了,是他的女朋友来拿去洗,他女朋友叫齐红霞,可活泼了,有说有笑的,对我们可亲热哩。一有空,他俩就呆在一起,那样儿可粘糊着哩。年纪大的红军给我提醒:“小鬼,他俩在谈恋爱,你给老子隔远一点。”哦,这就叫谈恋爱,我好羡慕,后来,在你家养伤与你妑在一起呆的时间长了,又见她那么纯朴、善良,对我又那么好,我才尝到了什么是恋爱滋味,我也想到齐红霞的可爱,田团长的可敬。

        我们团在田团长的带领下在江西、福建打了几个漂亮仗,每次战斗我都表现得很勇敢,也向团长谈谈自己的一些看法,田团长就摸着我的头说:“小陶子,你有文化,又爱打仗,就去带兵吧,给你一个排。”这样,我就糊里糊涂当了排长,多次打穿插、前锋,都能圆满完成任务,团长又给我升了一级。然而,我们到了1933年下半年第五次“围剿”开始,日子就不好过了。

        1934年4月28日,广昌城头残阳如血,西风萧瑟。遭受重大伤亡的我中央红军主力部队,黯然撤退城池。持续了18天的广昌保卫战以我们的失利而告终。

        此时,国民党军对中央苏区的第五次“围剿”行动进行了8个月。蒋介石亲自披挂上阵,调动50万大军,经过四个月的精心准备与筹划,对中央苏区发起了规模空前的“围剿”行动。由于“左”倾领导的错误指挥,我们战斗连连失利,先后失去了广昌和广昌以南的高虎脑、万年亭等。眼看我们根据地面积越来越小,当时的中央在7月派出北上抗日先遣队后不久,又于8月派任弼时、肖克、王震等带领的我们红六军团从湘赣、湘鄂赣根据地向西突围,先期转移,并要我们到黔东去联系贺龙的红三军及其创建的黔东革命根据地。这实际就是要我们为中央红军长征打前战,或者说是探路。10月,中央红军在失去宁都、兴国之后,也撤出中央苏区,沿着我们走过的路线向西转移。我们红六军团的西征,与贺龙红三军会师,胜利地完成了战略转移和牵制敌人的任务,其行进路线基本上与尔后中央红军长征的初期路线相吻合,因而实际起到了为中央红军实施大规模战略转移侦察、探路的先遣队作用。

        10月24日我们红六军团与贺龙红三军在印江木黄胜利会师,(会师后,红三军恢复为红二军团,从此,红二、六军团,形成一个整体,往往在一起统一行动。)然而可惜我却无缘得到参加会师。80天的征战都参加了,就相差那么8天,5000里行程都走了,就相差那么几十里,看着贺龙和红三军战友们伸出热情的手,我却无缘握住,这是多么遗憾的事呀。

        这是为啥呢?当时红六军团辖红17师和十八师,6个团共有9 700多人。我是十八师52团一营一连连长,我们经过80多天的征战行动,转战湘、赣、桂、黔四省,行程5000多里,历尽千辛万苦,冲破国民党军的重重阻截。于1934年10月4日,军团部到达瓮安的猴场后,遵照中央军委的指示,改变原向西、向北的进军路线,改向东,朝着365 双式投注_365老玩家入口_Bet体育365提款不到账、江口方向挺进。

        这时,蒋介石已调集湘军李觉、桂军廖磊和黔军王天锡率领的24个团进驻镇远、黄平、施秉等县,对我们红六军团进行围、追、堵、截,妄图将我们挤压在乌江以南的狭长地带加以歼灭。乌江自古为天险,我们要想北渡乌江十分困难,对岸又还有万式炯、侯汉佑的4个团把守,渡江的可能性极小。另外,中革军委也电令我们不得北过乌江,只能往东向江口方向运动。这一运动方向完全在国民党湘、桂、黔军的预料之中,我们实际上就像一头没有耳目的狮子在敌人的大网里,左冲右突,铤而走险。

        当时,中革军委对湘、桂、黔军的布置并不清楚,还接二连三电令我们向东。我们都是从中央苏区出来的,人家都叫我们“兴国军”,对贵州地形和敌情不甚了解,毫无戒备地向东推进。7日上午10点钟,十七师前卫抵达甘溪东街头,准备埋锅造饭,当发现敌情后,未及时向红岩观音阁军团指挥部报告,军团指挥部未下达命令作战斗准备。当桂军廖磊部占领了白虎山有利地势后,发起进攻时,前卫只好糊里糊涂地退到东街头巴茅沟,空着肚子应战,战斗打响了,住在红岩的红军主力部队还不晓得是那股龙洞水发了。桂军迅速占领了白虎山、群宝山,向我们步步逼近,我们处处被动,各部队仓促应战,战斗从上午10时许开始,打了八、九个小时,我们损失1000多人,而大部队很快被敌军截为3段。

        我们只好向大山转移,进入大山后,粮食、弹药都发生了困难,加之水土不服,自然减员也十分严重。我们已经被湘、桂、黔敌军24个团紧紧缠住了,就像蛇缠住癞宝狗,气都出得。后有追兵、前有阻敌,向北转移,我们人生地不熟,此间地形,山高坡陡,沟深崖绝,加上国民党军的反动宣传,当地百姓对我们一无所知,甚至轻信敌人的宣传,见我们来就躲避,甚至,有的老百姓还帮助敌人把红军伤员往消坑里掀。在这种情况下,军团领导曾向中革军委请示,拟抛弃辎重,分两路突围。中革军委复电,不同意分兵,军团领导只好带着部队左冲右突,曾一度想从河闪渡西渡乌江,因江对岸有敌防守,只好放弃。往西有黔军把守,往南有桂军阻击,往东又有湘军截拦,军团领导只好决定再走甘溪,往南突围。

        为掩护军团主力南突,红十八师的龙云师长和52团长田海清率我们团断后,先在板桥阻击追敌,后南撤追赶主力。我们还未到达龙塘,发现南撤之路被敌截断,只好果断绕十二山梁往西去川岩坝,以吸引龙塘方向的敌军。我们由于连续数天在十二山梁子转,湘、桂、黔敌以及民团相继占领了川岩坝及附近制高点和重要村寨,处处设卡,村村设防,我们无论走到哪里,都受到敌军及民团的截击,我们只好走困牛山。而困牛山,东南有十二里山梁,西北有老君山,西南有谭家湾大山,北面是万丈深渊的黑滩河。

        我们登上困牛山,只好主动暴露自己,吸引敌人。让军团领导及主力尽快摆脱敌人的重重包围。16日这天的上午,我们在困牛山陷入黔军王天锡3个团和民团的重重包围之中。此时,我们由800多人严重减员,加上,15日我们抵龙塘朱家坝,准备从板桥渡365 双式投注_365老玩家入口_Bet体育365提款不到账河去印江,不料湘军李觉8个团在板桥设防,牵着大口袋让我们去钻。我们只好在龙塘朱家坝扎营,在埋锅造饭时,伙夫不认识桐油,见战士多天没有沾油星星了,就在住地放的几桶桐油里,好心弄了两瓢来炒饭给战士们改善伙食,没有想到战士们进食桐油后肚子拉,尽管田团长的夫人齐红霞好不容易从老乡家买来了许多大蒜发给大家,但肚子还是拉得十分严重。困牛山属敌军占领区,敌人进行反动宣传,说红军是土匪棒老二,每到一地一抢二杀,所以,大部分老乡都躲在山里去了,前几天在龙塘、甘溪走亲戚的人,亲自看见红军对老百姓秋毫不犯,反而还帮助做活,专门给官吏和不法的有钱人过不去,红军是穷人的队伍,他们不但没有躲,还悄悄把萝卜、白菜、红苕放在我们营地,只是不敢做饭给我们吃,我们还是头一天晚上,在营地吃了点萝卜、红苕外,一直到中午颗粮未进,多数战士和我一样泻、饿、困交加,枪都拿不动,路也走不动。由于严格的群众纪律,就是看见地里的红苕、萝卜,我们也不敢拔。不少战士是边走边拉,一路臭气熏天。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毫无畏惧,团结战斗,边打边退,牢牢拖住敌人。

        这天是重阳节,早上有毛毛雨,中午放晴,有点晃晃太阳。我们越战越勇,才发现山脊是一块平缓的大坡,蜿蜓10余里,其上在稀稀拉拉的枫树下,是一片低矮的红籽树林,上面结满了一簇簇红彤彤的圆粒状果。红籽,学名火棘,别名火把果、救军粮,困牛山人说它是救命粮、山里红,蔷薇科火棘属常绿灌木,成穗状。我知道红籽树喜强光,耐贫瘠,抗干旱,其树型矮小,枝干曲折,生命力极强,适合在多种地质条件下生长,红籽树周身长刺,树型特别,可以春季赏花、冬季观果。

        这时,齐红霞说,红籽可以吃,于是,我顺手勒了一把,放进嘴里,酸甜酸甜的,红色的果皮包裹着的是黑色的细小种子,吃在嘴里吱吱作响,真可谓有滋有味。我突然想起,红籽在历史上有很多传说,也立过大功。传说诸葛亮率军南征时,一次大军被困山中,处于孤立无援箭尽粮绝的境地。饿极了的士兵在山野间到处寻找野果充饥。突然,在他们的眼前出现一片片结满果实的红籽,经尝试,无毒,可供果腹,于是大喜过望,连忙报告孔明军师,经军师再次验证后,命令大量采集食用,终使军队度过难关、取得南征的大胜。于是,团长田海清叫大家摘红籽吃。吃饱了红籽,肚子也不拉了,还有了力气,在10里山梁上,硬是同敌人打了近10个小时,单在鼎罐堡就打了近2个小时。想起来,当时,还真有点诸葛亮率军南征的样子。

        到下午3—4点钟,我们来到困牛山的尾部高处——大坪,又与敌人打了一仗,正要撤出战斗时,被打倒在地上的敌连长,从田海清背后开了一枪,等我跑过去,抱起团长时,他只有出来的气,没有吞进的气了。他断断续续地说:“陶连长,你——你就任代理营长吧,一定要带领大家把敌人拖住,让军团主力撤出去,与红三军会合。”说完,就在我的手腕里牺牲了。大家认为田团长像长兄一样,慈祥和蔼,平易近人,在他的带领下,同甘共苦,团结友爱,转战南北,所向披靡。如今,这棵大树突然倒了,天快塌下来了,所以,全团战士无不悲伤,放声痛哭。敌人听到哭声,知道我们指挥员阵亡,于是督着民团和裹胁当地群众数百人向我们压过来。

        可怜的齐红霞一颗泪也没有掉,从小何子手里“唬”地一下拖过枪,就要向敌人冲去,被我一把死死抱住。我曾经是田团长的警卫员,知道齐红霞与田团长的感情很深,他们是在学校读书时自由恋爱的,因为遭到齐家父母反对,他们逃婚到苏区当了红军,在瑞金结婚时,毛主席和贺子珍还参加了他们的婚礼,贺子珍送的那条红色围巾,至今还围在齐红霞的脖子上。齐红霞是一个活泼、漂亮的红军卫生员,身材苗条,瓜子脸上,有对深深的酒窝,笑起来可盛二两酒。虽然,已身怀六甲,但一路上,抢救伤员,教战士读书、唱歌非常积极热情,同志们都亲切地叫她“酒窝姐”。这时,她气愤至极,一对红红的眼睛喷着复仇的烈火,熊熊燃烧。如果不加以控制,这火既会烧了敌人也会烧了她自己。好一阵后,齐红霞终于冷静下来。用带着红籽的红籽树枝编织了一个精致的花圈,放在田团长的尸体上,也算埋葬了丈夫。

        我们不得不从原先的由下往上退,改为由上往下退,仅有的地势之利荡然无存。听见身后哗哗的水声,我们知道背后就是河流或者悬崖。在一里多路的战线上,我们看到压下来的人中,既有穿制服的国民党正规军,也有未穿军装的民团,还有被敌人裹胁的赤手空拳的百姓,这些百姓都是听信敌人的反动宣传,为躲蔽“红匪”而上的困牛山,这时却成了敌人的挡箭牌。可见敌人之凶残、狡猾。然而,我们却为难了。我只好命令战士们用那有限的子弹,射向穿军装的敌人,那真是弹无虚发,一响一个,敌人丢下30多具尸体后,仓慌逃了回去。不一会,敌人又冲了上来,深信我们已被围住,这次进攻更加疯狂,而且目标直指山顶。激战中,我们又牺牲20多个人,为了让战斗在左手边的龙云师长带领下200多名战士能安全地转移。我命令大家举起石块向敌人砸去,把敌人引向悬崖绝路。敌人发现我们已经没有子弹了,“哗哗“一阵,全部上了刺刀,押着没有穿制服的人,蜂拥向山顶冲来,步步逼近……

        我们退到牛脑壳上了,这是一墩突出悬崖的大石头,其上平稳而光滑,犹如跳水架上的跳板。我们前面是70多米高的悬崖绝壁,绝壁下面长满了藤萝、古树,深悠悠的沟底是哗哗的流水,等待不及的岩鹰在低空盘旋,猫头鹰也蹲在树枝上看我们的热闹;后面是穷凶极恶的敌人,端着寒光闪闪的刺刀,嗷嗷地叫着:“抓活的,抓活的!”

        我们既不想当俘虏,又不想伤及百姓。我问大家:“怎么办?”战士们异口同声地答:“跳崖”。

        我果敢地说:“砸枪,听着小何子的号声,跳崖!”

        接着,就是“乒乓,乒乓”砸扔枪枝的声音。我见大家砸完了枪枝。就叫小何子举起冲锋号“嘟嘟”地吹了起来。大家迅速排成一队,然后一个接一个跳跃起来,似乎在悬崖边上作了一个空翻斗,然后,向70多米的悬崖绝壁跳下去。

        齐红霞是第一个“飞”崖的,她扯了扯衣服,理了理零乱的头发,然后把红围巾往背上重重一搭,从从容容从队伍里走出来,似乎不是去赶黄泉府,而是去赴一个舞会或朋友的婚礼。先帮小何子正了正帽子,扯了扯衣领:接着,紧紧握住我的手,说:“陶营长,谢谢你多年来关照和支持老田和我的工作。”说着,就向悬崖走去,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笑了笑,深深的酒窝,依然可盛二两酒,然后,严肃地向大家敬了一个军礼。再转过身去,大声哭喊着:“老田,我带着我们的儿子,向你报到来了!”说着,像跳水运动员一样,跑步向前,向上飞去,最后重重地栽了下去,只有背后的红围巾高高地飘了起来,在空中拉直展开,如一道彩虹永远飘在困牛山上空。

        随后,“飞”崖的战友都像齐红霞一样,向战友们笑一笑,再举起手来,庄重地向大家敬一个军礼,然后才从容地“飞”下去。

        到最后,只剩下我和小何子。他吹完号,我把冲锋号要了过来,看了看,正是我当年吹的那一支,传到小何子手上已是第五任了,这真是我们团的传家宝。我叫小何子也跳,他走在悬崖边上,回过头来,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下那片红朗朗的红籽,再看了一下我。眼睛亮亮的,这是一个多么求生的欲望呀!他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只有十五岁的花季少年,人生的路才刚刚起步,我又怎么忍心叫他去跳呢?然而,把他留给敌人,其结果可想而知,疯狂的敌人什么干不出来?于是,我大声喊:“小何子,跳!”

        小何子走了过来,紧紧抱住我,然后,也庄重地向我敬了一个军礼。随后跑过去,跳了起来,一个倒立猴,然后轻轻地栽了下去。

        我送走了全部战友,我数了数,整整169名壮士,整整169名生龙活虎的战友,活鲜鲜的生命,瞬间就消失在云遮雾罩的深悠悠的峡谷里,消失在哗哗的流水间,我的心在流血,怒火在熊熊燃烧。我把冲锋号插进衣服里面,用藤子把腰捆紧,然后,很不服气像小何子一样,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下那片红朗朗的红籽,再看了一眼天上离我很近的红灿灿太阳。然后,举起手枪,我知道里面只有一颗子弹,是在关键时刻留给自己的,这时,只好将胸中的怒火伴着子弹,对着冲在最前面的敌人打过去,距离不到5米,所以一弹击穿了两个急于邀功请赏的敌军官(其中的一个就是王久利)。敌人顿时煞了眼,乱成了一团。我冷笑了一下,最后,我和战友们一样,举起手来,正要庄重地向大家敬一个军礼,才发现大家不在了,心沉沉的,酸酸的,看见敌人张牙舞爪的冲了过来,一股怒火直冲脑门。立即冷静下来,自己问自己,我向谁敬礼呢?这时,只见一片红朗朗的红籽,在困牛山上像火熊熊燃烧,好,我就向那片红朗朗的红籽敬个军礼吧。我飞快地举起手来,庄重地向红籽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转过身,跳跃起来,再往悬崖边急跑而去,高喊着“同志们,我来了!”我飞起来,重重地往外跳!

        对面山上的人,看见我们的这种飞跃起来跳崖的场面,都说红军“飞”崖了,而且说“飞”崖的红军都活了。

        敌人见我们“飞”崖,他们也惊呆了,退缩了,以后也没有人敢下沟搜杀“飞”崖的人,当天就撤回了川岩坝。只是,第二天,在龙塘区长王大伟的带领下,到困牛山周围的山寨去搜索红军伤员。

        困牛山战斗,我们以少数牺牲的代价,拖住了敌人,为军团主力的转移赢得了时间,为红六军团与红三军胜利会师做出卓越贡献。特别是170名红军,宁死不当俘虏,宁死不误伤百姓,最后砸坏枪支,集体“飞”崖行为,是红军史上举世无双、惊天动地的英雄壮举!

        陶明山忆:他与潘红玉的事

        秀峰听完陶公的故事后,觉得红军真是一支了不起的队伍,他虽然在困牛山也多次听说过,还没有谁像陶公这样摆得活龙活现。

        陶明山见困牛山的亲人来了,很高兴,马上通知在广州的战友,特别在困牛山“飞”崖中活下来的战友,当时,有十多个,有两个失踪外,大多找到红军部队,其中有4个还当上了将军。陶明山找了一家酒店,搞了一桌,待大家拢来后,他要宣布他有后代了,是在困牛山养伤时的杰作,给大家一个惊喜,于是嘴里不停地吟着困牛山的山歌:

        情姐下河洗衣裳,两脚踩在石梁梁。

        手拿棒槌朝天打,两眼观看少年郎

        ……

        陶明山说:“我要向大家宣布,我有后代了,儿子还在困牛山,孙子来广州了。”

        秀峰说:“公,我得改姓陶啰?”

        “那当然,我的子孙,那当然得姓陶。我们能在‘飞’崖中活下来,多不容易。”

        然而,战友们拢来后,陶明山没说杨秀峰是他的孙子,只是介绍他是365 双式投注_365老玩家入口_Bet体育365提款不到账困牛山的人,是救命恩人潘红玉的孙。对了,困牛山现在已经属365 双式投注_365老玩家入口_Bet体育365提款不到账县了。然后,就商量如何去困牛山建“飞”崖纪念碑,修建牺牲战友坟墓,还动员相关部门去建一所希望小学,为困牛山人民多少做点贡献。

        回到家后,秀峰红着脸问陶明山:“陶公,你怎么不向大家说我是你的孙呢?”

        陶明山非常真诚地对秀峰说:“小伙子,我原先是准备当众宣布这事的,但后来我想,人不能太自私了,杨家对我有恩,对红军有恩,而且人家养了你爹50多年,又养你10多年。改了姓,抢了人家的子孙,这对人家不公,所以,你还得姓杨,做人还得讲良心、讲道德。你的大学梦,你再在广州补习一年,我们共同来圆这个梦。至于,你说你喜欢文学,以后学成后,就写困牛山红军飞崖的长篇小说。但我还是建议你学中医,把杨家医术传承下来,它和红军精神一样,都是我们不可多得的宝贝,不可多得的文化遗产。我们民族之所以几千年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生生不息,就因为有这些宝贝作为支撑。当然,有时间也写写飞崖红军,写写困牛山老百姓如何救红军。那也是可以的。”

        随后,陶明山在广州军区附近联系了一所中学,花了一些钱,把秀峰补习的事搞定了,还请了家庭教师,给他补英语和数学,似乎秀峰读大学的事,势在必得。

        以后,几个老战友,又聚了几次,就如何修建红军坟、纪念碑、寻找遗失的红军,筹资100多万元,在困牛山办一所希望小学等事,进行了反复搓商,达成了共识,比如希望小学的筹资、纪念碑的图样等事,都有了眉目后,陶明山一行八人,都是将军级别离休干部,其中有四人是困牛山“飞”崖中的幸存者,风尘仆仆地赶到了365 双式投注_365老玩家入口_Bet体育365提款不到账,得到了365 双式投注_365老玩家入口_Bet体育365提款不到账县委、政府热情接待和重视,并成立了“困牛山红军园陵建设指挥部”,由县委书记亲自挂帅,抽专人负责具体办公实施。

        途间,陶明山一行来到了困牛山,找到了杨家,见到了救命恩人杨通岭和其他乡亲,陶明山紧紧握住杨通岭的手,带着眼泪激动地说:“老哥,你和红玉,都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谢谢你们了。”

        “陶将军,做梦都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呀。这真是缘分。”杨通岭也非常激动。

        “缘分,缘分呀!”大家附和着。

        陶明山见通岭已是70多岁的人,还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很高兴。见旁边站着一个50多岁的男人和女人,一直不说话,殷情地递茶递烟,还杀鸡宰羊办伙食。陶明山知道那是秀峰的父母。通岭不介绍,自有他的想法和难处,也许儿子和媳妇啥也不晓得,但知其真情的秀峰,肯定早迟要将这一切告诉他父母的。

        秀峰刚进屋,卸下东西,就往厢房妑的卧室里跑,还隔好远,就高声武气地叫:

        “妑,妑——”

        不见妑的声音。然后,退回来气冲冲地问他爹:

        “爹,妑呢?”

        见爹和妈脸上挂着泪珠,知道事情不妙,也就大哭起来:

        “妑呀,我好想您呀!我和陶公还买来了治你病的特效药哩,您咋就不等我们呢?”

        秀峰对他妑最有感情,他是妑的掌上明珠,妑最心痛他。所以,他哭得最伤心。妈把秀峰拉进里屋去,谈了妑病逝和埋葬的地方,还把那把冲锋号交给了他。

        陶明山见到秀峰手里握着冲锋号,伏在桌子上恸哭,就问:“秀峰,你妑如何了?”

        “她——她在我离开困牛山的第二天就归西了,葬在困牛山上。”说着,又哭了起来,好一会了,才把冲锋号交给了陶明山,陶明山用手轻轻地擦拭着那把号,心里如波涛翻滚,但脸上却十分冷静,毕竟经历了许多大小事情,又在广州军区副司令员的位置上干过多年,能够克制自己,他反复地抚摸着冲锋号。又从身上里层取出绣着“红玉”的小红包,里面的红籽还是潘红玉装进去的,随着他南征北战,经风沐雨和酸甜苦辣,包有些陈旧了,颜色已淡了,他摸着小红包,看着黄色呈亮的冲锋号。他进入了沉思,那是月光皎好的夜晚,隔壁杨通岭与马来弟正闹得天翻地覆,马来弟是一个温顺、勤快的女人,也长得不是很难看,但就是爱叫床,似乎杨通岭一上身,就像杀猪般地叫,叫得让人心慌意乱,六神无主。

        潘红玉就在这个时候闪身进了陶明山的屋,居然一丝不挂,挺着一对坚挺的大乳房,像蛇一样,“吁”地一下梭进了明山的被窝,那正是寒冬腊月,外面似乎正在飘着鹅毛大雪,尽管天寒地冻,王大伟的民团也有可能随时冲进来抓人,但陶明山与潘红玉心里却是温馨一片,柔软的月光透过雪花轻轻地泻在他们身上,她哼着“手拿棒槌朝天打,手拿棒槌朝天打,两眼观看少年郎。棒槌打在妹指拇,痛就痛在郎心上”的民歌调子。

        开始陶明山一直拒绝,但潘红玉有耐性,唱完调后,就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说:“哥,你看在红玉这么关心你,你就给我一个做女人的尊严吧。”

        “红玉,这是犯红军纪律的事情,我不能做。做了,以后我还有啥脸去找红军。”

        “还找啥红军,红军连一棵毛都不见形影了,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这困牛山吧。如果我们有娃了,杨家要赶我们走,我们就上困牛山去搭棚子,摘红籽卖了过日子。”

        陶明山沉默了,但无论如何,找红军部队的决心,不能改变,死也不能改变,我是红军战士,不能这样对待我的救命恩人。就又说“红玉,什么事我都依你,但这事我万万不能。”

        红玉又哭了起来,说:“哥,你是不是在嫌弃我,觉得我太贱了。你听隔壁,那哪是在叫床,那是在跟老娘挑战,你不能见死不救吧!”陶明山见不得女人哭,一见女人哭他心就软,但他还是想到,他是红军,是红军队伍里的人,又推开红玉,说:

        “红玉,你多心了,我是觉得这样太对不起你和杨医生了。”

        “这是我自愿的,再说,我一定要你证明我是一个能生育的女人,是一个有尊严的女人,这有什么?在他杨通岭娶马来弟时,就已经把我抛弃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是,只不过是一个多余的人,是被别人扔下的一件烂衣服。哥,你就帮一次妹吧,求你了。”

        这时,红玉的脸色很红润,那是强烈欲望的结果。她粗重的喘息声,风一般灌进陶明山的耳朵,他的心动荡一片。随着,红玉不由分说地就像鲤鱼摆尾一样,翻身上了陶明山身上。

        红玉温柔得一塌糊涂,左一声哥,右一声哥。柔声柔气地说:“妹救了你,你也救救妹……你吃了我吧,哥,你吃了我吧!”

        陶明山渐渐地把握不了自己了,心里的防洪堤,纷纷溃塌,再也控制不住了,慢慢伸出手来轻轻搭在红玉背上,而她一把搂住明山,就像落水者抓住了救命东西一样,仿佛一松手,就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那是多好的一个夜呀!月光、雪花、红玉,交相辉映,共同组成了一个温馨的夜晚,一个刻骨铭心的夜晚。从此,陶明山脑海随时随地都闪现着红玉的一举一动,他像牛一样反刍、回味。每天都在思念她,想她的笑,想她的哭,想她的身子。他沉入到无休无止的冥想中去了。突然,他睁大眼睛,在杨光峻的脸上,似乎捕捉到了一丝红玉的音容,对!光峻的眼睛,长得像红玉的眼睛,几乎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他轻轻地叫了一声:“红玉!”

        觉得有些失态,马上改了口,“秀峰,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哭了,准备一些香纸,我们明天就去给你妑祭祭墓。”

        次日,四个将军级的老人,在秀峰的带领下,走在一条阳光灿烂的崎岖山路上,两边人家户的院坝里,都晒着红朗朗的红籽,明山问:“秀峰,现在还有人吃红籽吗?”

        “公,没有人吃了,都是拿去换钱。年轻人出去打工,老年人走不动,就在家里摘点红籽变钱。”

        “啊!是那么回事,困牛山红军陵园修建成功后,这里能否就成为一个旅游景区?”

        “问题不大吧!这一带除了红军故事外,还有许多民族文化可以挖掘、整理、提升,变成旅游资源,只要公路修进来了,旅游业肯定炒得起来。”

        “那就好,也只有把困牛山建设成旅游风景区,困牛山的‘牛’才能走出大山,困牛山的人才能富起来。”

        他们一路上,有说有笑,不到一个小时,就来到了困牛山,见一片红彤彤的红籽地里,翻飞着旗笼幡伞,花圈纸帆,一所新坟孤零零地趴在红籽树林中间,阳光昏昏的,陶明山再也控制不住波动的情感,泪珠“哗”地一下如决堤的洪水,破眶而出,然后跪了下去,哭着大声喊:“红玉,我的恩人呀,你怎么不等我一下,让我来报答你——你就——”

        随后,就说不出话了。这时,杨通岭也赶来了,他怕陶明山承受不了感情的打击,马上从红籽地里扯起一棵安魂草,用手把泥巴擦净,再拿矿泉水冲了冲,叫陶明山放进嘴里嚼一嚼,然后坐在石头上,歇一歇。

        秀峰一直扶着陶明山,还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问:“陶公,好了一点吗?”

        “没事了,我们烧香纸吧!”

        说着,他握着一把点燃的香,作了三个揖,然后,就一张一张地撕钱纸,往纸火添着纸,火苗红红的,似乎坟墓里传出轻轻声音,“多谢,陶哥,你还记得红玉。”烧完纸,陶明山叫正在拜台上放炮竹的秀峰,去砍几株红籽树丫来。

        秀峰不晓得陶公拿红籽树枝干什么?屁颠屁颠就拿着刀子上坡了,随后就砍来了大捆带着红籽的树枝,陶明山和那三个“老红军”见着那堆红籽树丫,心有灵犀一点通,就赶快动起手来,各自编了一个红籽花圈,虽然没有齐红霞送给田团长的那一个,编得精致漂亮,但也还算过得去。陶明山编了两个,摆了一个在潘红玉坟前。拿着一个和扛着花圈的三个“老红军”一起走上了困牛山的牛脑壳上,牛脑壳发出“空空”的声响,如百多人冲锋陷阵的声音,他们觉得非常奇怪,当年“飞”崖时,没有这种声音,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战友们显灵啦,他们看着云雾茫茫的白虎沟,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还有林中欢叫腾飞的鸟。心情久久平静不下来。

        陶明山像当年喊“跳”一样,命令大家站成一排,面朝白虎沟,高声喊:“向为革命牺牲的困牛山‘飞’崖的红军战友们致敬。”

        三个“老红军”跟着陶明山,“叭”地一下举起手,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蹲下来烧香化纸,最后将红籽树枝花圈,整整齐齐地摆在牛脑壳上。四个“老红军”各自讲了当时飞崖的经过和后来被救的情况,陶明山说:“当年,我们都在困牛寨养伤,互不知情,养好了伤都是先后找红军部队去了,那时大家只有一个信念,一门心思,就是尽快找到红军,尽快重新走上战场。所以,走得匆忙,还没有来得及听听杨医生和他父亲是如何抢救我们的故事哩?”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请杨医生讲‘救红’故事行不行。”

        “行!”

        不知谁应一声,说着杨通岭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先给大家发了一瓶矿泉水,一盒方便面,然后清了清嗓子,就开腔讲道。

        杨通岭讲:抢救红军伤员的故事

        1934年重阳节,我与父亲杨正崎在白虎沟采药,我们这一带有一个习惯,每一年的端阳和重阳节这两天,都要进困牛山采草药,说只有这两天采的药,才有灵性,治病才最有效果。其实,端阳采药采的是露(花),重阳才采的是果,这就是,一年之季真正的好药,只能在重阳节这一天才采到,所以,这一天我们无论如何、哪怕老天爷下刀子都要去采药。这一天采的药要用大半年。种阳春的人,是一年之计在于春,而我们这些采药人,是一年之计在于秋,在于重阳节这天。

        我们俩爷子,天麻麻亮,就吃了早饭,走在路上,天还下着朦朦细雨,我们既没戴斗笠,也没有背蓑衣,只是各背了一个稀眼筐,拿着翘刀,很快来到了困牛山。山上刚下过细雨,雾气很重,露水也大,但非常好采药,连平时最难采到的独角莲、天麻、麦冬、猫眼珠等也采到了,这时十二梁那边有人在打枪,“嚯嚯”声响由远及近,一直没停下来,到了下午,树林里有了一点晃晃太阳。我们都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就选了几棵红籽树摘吃红籽,刚吃两把,就听“嚯嚯”枪声越来越近,接着就有200多个红军急匆匆地跑来,边跑边摘红籽往口里送,后面打枪的“黄狗”也追得非常急,距离不到100米,领头的红军问我爹说:“老乡,这里有下山的路吗?”

        爹问:“你们是?”

        “我们是红军,我叫龙云,是红十八师师长”。

        爹说:“有一条崖路,很难走。”

        “在哪里?”龙云急问。

        爹说:“好,跟我们走。”

        这是一条非常难走而且很隐蔽的羊肠小道,外人根本不知道,只有困牛山追岩羊、野猪、采药的人才走过,我们带着红军在树林下的石窖里转了若干弯拐,像走迷魂阵一般,然后才抓住杂木树枝,或丝茅草把、倒勾藤,几蹬蹬,几跳跳,就悄悄地溜进了大树林,然后下到山底进入白虎沟,红军终于摆脱了“黄狗”追杀,龙师长就紧紧握住我爹的手说:

        “老乡,非常感谢。”说着,从警卫员那里取来五块大洋,叫我们收下,我们执意不要,龙师长又说:“那好吧,革命胜利了,我们加倍补偿,谢谢你们救命之恩。”

        龙师长们刚走不久,困牛山上的枪声越来越密集了,我们有些害怕,就只好向困牛山对面的磨盘岭爬去,去那里继续采药,一年没有多少个重阳节,我们得抓紧采。别看都是些草草根根的,需求量却很大。有人说:“困牛山是灵山,是中药库,扯根茅草就能把药做。”其实不然,好药都藏在深山密林的茅草堆里,真的还得好好地找,起码每人要采上满筐才能应付病人半年的需求。采回去后,交给潘红玉去洗净、晒干,再分门别类地砸碎后,装进药库的药盒里。

        于是我们又爬到了磨盘山的半腰,刚采到一些好药,就听见对门困牛山的枪声停下来了,然后,就有一个人,好像是一个女的飞了崖,在半空打了几个斤斗,就像打豆子翻连盖一样,最后,重重地落了下去。好久以后,她的红围巾还在空中飘飞,随后,就挂在了悬崖上那棵高高的树梢上,一年后,都还在树上飘呀、飘呀的,红红的,就像红旗一样,在风中发出叭叭声音。

        随后一个接一个地从困牛山顶飞奔而下,有的在空中挞了几转,有的直直地落下,重重地摔在石头上,然后,几滚滚,就滚进了沟底;有的挂在树枝、树藤上,弹了弹,然后,又继续往下跌落;有的挂在树藤上,就再也落不下去了。随后,“黄狗”追了上来,气势汹汹地站在牛脑壳上,对着白虎沟,“呯了叭,呯了叭”乱放一阵枪后,就逃之夭夭了。

        我和爹,就站在磨盘山头,那一幕幕看得清清楚楚的,就像看到了一部惊心魂魄的电影一样,每跳一个红军,我们心子就紧缩一阵,我数了一下,整整170多名,好悲壮,好惨烈。我们就急忙返回白虎沟,只见有的伤员夹在树枝上,有的还网在藤蔓里;满坡的灌木、杂草,东倒西歪,像被特大冰雹刚袭击过,到处都是断枝败蔓,乱草如麻以及残肢断臂,烂衣破裤,血肉模糊,十分狼藉,那种场面,那种惨状,真是目不忍睹,隔好远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我们两爷子商量了一下,救,还是不救?救,石头上、树上,都贴有布告,帮助“红匪”过境者,或隐藏者,或施以食物者,或指引路线者,将以通匪论处,必将严惩不贷,何况甘溪、龙塘等处区公所民团残害施救红军伤员的百姓的事例,还摆在哪里。不救,红军是穷人的队伍,再说,医生的职责,就是救死扶伤,哪有不救的道理。

        爹说,救或不救,这事不容商量,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救,这不光是救红军,也是救我们的良心,人都是父母所生,红军从千里之外,跑来帮我们穷人打天下,严格地说,我家还不算穷人,有几十亩地耕,还有手艺,咋算穷人呢?如果是穷人,后来土改时,就不会划成富农。

        然而,这不是穷与富的问题,这是良心和医生的职责,要求必须救,这事用不着商量,现在要商量的事,是如何救?活着的伤员往哪里摆。爹蹲在地上,问着我。我说:“这样,你先到沟里看还有活着的人没有,我去救树藤上的人。”

        爹说:“可以,那我们就趁早,分头行动。”

        我见爹走下沟去,走进水里,先将“红军”一个一个地拖在干坝上,再用手去每一个“红军”的鼻孔下,试一试,或者抓起一只手,号号脉搏,如果还有生命迹象,再施救。满沟的尸体,密密麻麻,流出来的鲜血,迅速染红了溪水,而且,溪水顿时暴涨了,象桃花一样涌动着往山下挤去,我看见爹很卖力,也很认真,就像给病人治病一样,一丝不苟,口里不停地叫着:

        “国民党造孽,这么多年轻的生命,都是娘的心头肉,都是活鲜鲜的生命,说不在就不在了。造孽,造孽呀!”

        然而,我在想,从悬崖峭壁里爬上树,就是抓住了伤员,又如何放下来,树子却长在半崖上,总不能像掀柴捆一样,掀下来吧。

        后来,还是爹看出了我的困境,他低低地喊:“岭,你下来,你趁早回山寨,喊几个信得过的亲朋来帮忙,顺便带几把斧头、亮花杆、柏香壳和罗筐、绳子来。”

        我说:“行。”

        就急忙走下来,向困牛寨奔去。

        待我从山寨喊了七、八个壮劳力,都是沾亲带故的儿时伙伴,平时玩得好的铁杆,喊别的人不放心,那个时候,口风稍不紧,就会有人去告密领赏,最终倒霉的还是施救的人和被救的人。

        爹生着一堆篝火,正在等待着我们,我们一拢白虎沟,就听见悬崖上有岩羊在叫唤,高一声,低一声,很凄惨,怪吓人的,时不时,还有夜老瓦也在“哇哇”地叫着。随后,树藤上的伤员也开始在叫,这哭叫给我们提供一些方便,我们可以跟着哭叫声去寻找伤员。

        爹见我们去了,就安排我们砍下一棵小树,一破两开,然后,把树枝砍成节子,再用藤子绑成梯子,这些准备好后,天彻底地黑了下来了,山沟伸手不见五指,还好白天我们侦察过现场,知道伤员大致的分布情况。

        我们先从半崖上救起,我与杨红秋、张红果爬上一笼牛奶藤缠紧的青杠树,见上面挂着一个人,在使劲地哭叫,我们顺着倒勾藤,慢慢接近那人,叫他不要哭,配合我们救人,然而,那人被树枝挂着,周身是血,我砍开藤条,抓住了那人。但要放进箩筐,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始终得用一只手把住藤条,杨红秋看出我的困难,走了上来,把绳子绑在枝杆上,准备两人去抬伤员放进箩筐,让地面上的张红秋接住,没想到,我们两人刚抓住树枝,树枝承重不了,“叭”地一声撕裂了,把我摔在半空,幸好,我眼疾手快,抓住了一根藤条,才没被摔下来,而张红果死死抱住树杆,那个伤员还网在藤条里。

        我又第二次爬上树藤,将伤员才放进箩筐。

        救第二个伤员,就更难了,伤员夹在树枝里,树杆直直的,光溜溜的,我摸了一下树杆,肉肌肌的,冰凉凉的,像摸着蛇一样,吓了一大跳,急忙把手缩了回来,原来白虎沟常年流着水,湿气重,大多数古树上都长着厚厚的青苔,平空爬,是爬不上去的,如果把梯子搭在树杆上,滑肌肌又不安全,只好将梯子绑牢在树上,然后,才顺着梯子爬上去,救一个人,要四人同时操作,一人稳梯子,两人上树弄伤员,还得留一个在地上接箩筐。

        我们就这样忙了半夜,总算搜寻了七个伤员,其中有五个伤员,挂在离牛脑壳不远的藤网里,或树杈上,伤势较轻一些。我和爹、杨红果、吴老二将他们背进了困牛洞,这洞很宽,也很干燥,而且里面还有水,传说大禹治水驾着神牛来到这里,看见这个洞,就想进去休息一下,没想到有一只孽狮把守,它见到大禹和神牛,拖着耙梳,奔驰而来,就张牙舞爪,发出怒吼,不让大禹、神牛进洞。大禹见孽狮挡他们的去路,就拿起赶山神鞭,向孽狮打将过去。大禹王同孽狮搏斗的过程中,神牛迅速钻进洞里。就占领了这个山洞。所以,这个洞就叫困牛洞。这正好成了我们抢救红军伤员的好地方。我们去较远的地方,割了五大捆丝茅草,放在洞里给伤病员铺了地铺,还生了一堆火,为了保密,平时,只能让爹一人进出,便于治疗。还有两个重伤员,必须背回家去治理,由我负责轮流去医治。杨红果负责一人,张红秋负责一个,因为,到我家找我爹看病或者去买药的人太多,就不住伤员了。

        我们背起伤员正要灭火回家时,我透过杨红果举起的火把里,看见白虎岩上的红籽树王上,还躺着三个伤员,我们又爬上白虎岩,伸进红籽树王去试探了一下,三个人都还有生命迹象,但伤得很重。我们将红籽树,砍开三个缺口,这是犯忌的事情,在平时是万万不敢动树王一枝一叶的,因为它是神树,是树精,它保护人们安居乐业,心想事成。如果有人伤害它,它就会像人一样有报复心,让砍树人不得安宁。我说:“神树,你大人有大量,为了救红军伤员,我们不得不委屈你一下,明年重阳节,我们给你多烧些香纸。”

        说完,我就三下五除二,砍出三条口子,接着我们就将三个伤员弄了出来,抬在地面,伤势稍轻的那两个,分别叫牛牯、马松弄回家护理,我把伤得最重的那一个放进我的稀眼筐里,上面再放些红籽树丫和药草作掩护,等大家东一个、西一个走后,我最后才摸着漆黑的夜,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背回家的这个伤员就是陶明山,也就是现在的陶将军。

        我和爹始终认为,头天晚上的活路没做完,于是,第二天当“黄狗”搜索困牛寨时,我们又去了白虎沟,这时的白虎沟的红军尸体被野狗、豺狼、豹子拖得满地都是,有的尸体肉被撕去了几块,有的只剩下了一堆白骨头了,有的肠子肚子被掏了出来,一群崖鹰使劲吃着,我们拿着刀子赶也赶不走。爹叫我,还是回家,把昨晚那些伙计通知拢,带上挖锄。

        我回山寨时,“黄狗”们刚刚离开,潘红玉还坐在厢房门坎上发愣,见我进屋了,一把抱住我:“通岭呀,你来了,好吓人,那些‘黄狗’一进屋,凶巴巴的,拿着枪,东夺一下西挑一下,好吓人哟。”

        “伤员没被发现吧?”

        “没有,还是你想得周到。”

        “你要注意他醒来,不要扳动、出声。”说着我又走了。

        去叫伙伴们,也顺便问了藏在他们家的那些伤员,都说没有被发现,全得爹想得周到,叫大家如何隐藏伤员,如何保密,于是,大家又跟我去了白虎沟。

        我们刚拢,爹就叫那八个人,在白虎岩右边的一块大土里挖大坑,将那些红军尸骨抬来埋了,一是让红军亡灵入土为安,二是曝尸旷野,不卫生,容易传染疾病,对人畜不利。

        几个小伙子干了一个大上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红军尸体收拢安葬。

        至此,我和爹还去困牛山下的悬崖上,再搜索一遍,是否还有活着的伤员。我们来到半崖,在几棵长满寄生藤的大枫树下,还确实发现了一个消坑,这是以前我们从来没有人发现过的,坑口黑森森的,洞壁上长满了野草和杂木,上面确实沾有血迹,证明有伤员落入洞里。

        于是,我们借着昏昏的太阳光,带着长绳和箩筐,走近消坑,把绳子背在一棵碗口大的檀树上,连着箩筐。爹在上面负责放绳子,我下坑去搜索伤员。

        我蹲在箩筐里,顺着坑壁,抓住树丫杂草,慢慢梭下洞,洞很深很暗,而且下面很大,像一个大坛子。心想,下面会不会有吃人的大蟒和妖精。思想一开小差,手就松了一下,箩筐很快就悬在洞里的半空,心里就有些莫名其妙的恐慌。胆战心惊地下到坑底。坑底冷嗖嗖的,黑啾啾的,似乎还有动物走动的声音,这种恐慌已达到了极点,我握着柏香壳火把,一照,见洞底的水潭里有两个人,用手去一试,都死了,只有挂在对面洞壁树上的人,还在叫唤,声音在坛子里回荡,很微弱,像溪河边的娃娃鱼凄凄惨惨戚戚的哭声,我叫老爹把我提上去,重新选一个方向再往下放箩筐。

        我喊:“喂!”上面的人一点也听不清楚。

        于是又喊:“喂,喂!”我的声音涩涩的,喉咙像被什么塞住一样,嘴巴发干,爹还是没听见。于是,我重重扯了一下绳子,爹终于明白了,急忙把绳子扯了上去。再下去时,我发现横在树上的伤员,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娃崽,牛皮腰带稳稳地挂在树桩上,双手抱住树杆,脚悬空着。他是因为在飞下崖时,先弹在半崖上的牛奶藤网里,藤子承重不了,又慢慢落在洞口杂木丫上,最后在落入坑时,腰带挂在树桩上,所以,伤得不重,只是腰上裂了一条口子,断了两匹肋子。

        我说:“小兄弟,不要哭了,我来救你。”说着我把箩筐放在树枝上绑牢,然后叫他抓住我的肩膀,慢慢揪他起来,放进箩筐,我一手抓住绳子,一手抱住他,扯了扯绳子,爹就把我们扯了上去。然后,我又下去将两具尸体弄了出来,交给杨红果们一起葬了,而活着的那娃,爹给他伤口包了药后,叫吴老二背回家去负责护理,小孩伤愈后,不晓得去哪里找红军。再说吴家对他相当好,给他好吃好穿,跟吴家独生女吴红花又耍得相当好,就成了吴家的上门女婿,怕外面人发现他是红军,还改了姓名,叫万山红。

        解放后,万山红当了困牛寨村的村长,人聪明好学,工作又认真负责,后来,当了龙塘区区长,在位时,为龙塘区人民修了水库、电站、公路,做了许多好事,口碑相当好;还组织各公社、大队,把三十年代被敌人掀下消坑和抛尸旷野、随处安葬的红军骸骨收拢来叫人挑到龙塘河去洗净、晒干,背去白虎沟;装进新打的十坟楠木大棺材里,与困牛山“飞”崖的红军遗体,一起葬了;是时,万山红还按当地的民族习俗,找了一个阴阳先生看了一下地穴、朝向,并组织百多学生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举行隆重的葬礼,还用花岗岩包了一所大坟,立了一块“红军坟”的大碑,砌了拜台,周围栽了好多松柏、樟树、翠竹、红籽树等。

        随后,还异想天开地在白虎岩的红籽树王上,挂了一块牌子:“龙塘区级文物保护单位”,虽然在我们国家文物部门,还没有这个级别的文物保护单位,但万山红就是用了这个办法,这个办法还真让老百姓信了,所以,在大炼钢铁和后来的文化大革命中,白虎沟的原始森林、红籽树王和红军坟周围的的风水林,没有被破坏,成了以后红色旅游景区的重要组成部分。

        正说着,万山红来了,见到白发苍苍的陶明山,两脚“叭”地一下并拢,举手敬了一个军礼,就喊:“报告,陶营长”。

        陶明山急忙还了一个军礼。问:

        “你——你是?”

        “报告,我是红军号兵小何子。”

        “小何子!你还在呀?”

        说着,两人紧紧搂在一起,两股眼泪刷刷地流在一起了。

        六年后,杨秀峰带着他的未婚妻万丽娜,她是万山红的孙女,双双从贵阳中医学院毕业,又一起被分配在365 双式投注_365老玩家入口_Bet体育365提款不到账中医院工作,去医院报道的前一天,正好是重阳节,他们来到困牛山下的白虎沟,这里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红色旅游景区。此时,熙熙攘攘的游客正川流不息地从四面八方向这里走来。

        红军坟左边不远处,竖起了一座气势轩昂的“困牛山红军纪念碑”,碑高19.34米,长9.9米,底座宽5.3米,它们分别象征着1934年阴历9月9日下午5:30分钟,170名红军“飞”崖的壮举,碑呈耕牛形的红籽树王造型的火矩状,碑后是刻着170名红军名字,这是陶明山爬山涉水,深入365 双式投注_365老玩家入口_Bet体育365提款不到账县境和思南县部分乡镇红军走过的地方,一口气走访了三四十名散失红军及七八十岁的知情老人,搜集到不少十分珍贵的第一手资料。后得到省、地党史部门的重视与支持,得到肖克将军和张銍秀、李真等将军及其后人的支持,花了三年时间搜集到的。碑主体右为红六军团军旗,后为白虎崖、红籽树王、困牛山,右为红军坟,旗山融为一体,寓意旗与山长存,山与旗、与红籽同红,壮举永恒,红旗飘扬,先遣胜利会师,长征光芒永放。

        杨秀峰、万丽娜,先参观了纪念碑,又在红籽树王、红军坟前烧了许多香纸,随后,就来到长满红籽树的潘红玉坟地,坟地一点不显目,倒与红朗朗的红籽树融为一体,只是坟前那座高大的五厢碑有些异样,也留下许多思索,碑上写着:“陶公讳明山,杨母讳潘红玉之合墓”,左为:“孝子:陶杨光峻;贤孙:陶杨秀峰。”杨秀峰感到怪怪的,文理不通,父亲和他的名字还象日本人名字,陶公生前不是不赞成我们改姓吗?不管怎样,他和丽娜还是高高兴兴的,先烧一堆熊熊的火,再双双跪在坟前,象拜天地一样磕了三个响头,点烧了三柱香,一对龙凤花烛。然后一张一张地烧纸,烧着烧着秀峰就哭了,他想起了妑先前对他的关照和痛爱以及告别时,妑的那副期盼的眼神,他越哭越伤心,然后放声大哭。

        万丽娜反复劝慰,还紧给他擦眼泪,一包餐巾纸都用完了,最后想到祖父万山红在365 双式投注_365老玩家入口_Bet体育365提款不到账街上为阻止几个流氓抢劫行为,被活活打死的场景,自己也伤伤心心地哭起来了,哭着、哭着,两个拥抱在一起了,似乎共同向妑的灵魂保证,把杨家的医术、把妑的红籽精神传下去,发扬光大。

        秀峰回到家,见爹正在屋顶上的水泥板上晒中药,就去帮他爹晒中药,边晒边问:“爹,妑坟上的碑是怎么回事?”

        杨光峻抓起一把中药,放在鼻孔下闻了闻说:“好香呀。”然后说:“陶将军(杨光峻一直称陶明山为陶将军,没有儿子改口快,也许这就是文化差异)临死前,立下遗嘱,说他死后,要我把他骨灰撒在困牛山,他要和困牛山的红籽树在一起,要和战友们在一起,要看着他的儿孙能不能将红军精神及红籽精神传承下去。你公杨通岭说,既然他生前不同意你父子改姓陶,那是人家陶将军的一种气度,一种崇高的思想境界,但是陶将军既然叫他的孙子,学习中医,还动员他的战友万山红的孙女也学中医,就是为了世代传承杨家手艺,而他死后,又要回到困牛山来,广州那么闹热繁华的城市,他不呆,要回困牛山来,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孤单单吧,总得要有一个伴吧。我认为,事情总要有个了结,还是让他与你妈葬在一起,正本清源,还人家血脉,当然杨家也舍不得你们,毕竟血浓于水,风风雨雨几十年了,以后子孙就改复姓为‘陶杨’,也表示我杨家将后裔的一种姿态,人不能太自私,凡事要多为别人想。这样你妑的墓碑,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这似乎顺理成章也成了困牛山红色旅游景区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许多作家慕名而来,看了困牛山70多米的悬崖绝壁(现改名飞红壁)、红军大墓、纪念碑和困牛洞、红籽林园、风水林、白虎岩、红籽树王等景观,再去读你妑和陶将军与红籽树林融为一体的墓,就回去写了许多诗、散文,还有人准备写长篇小说,电视剧哩!那时的困牛山,既有景,也有文化,也许就真的天下闻名了。”

        秀峰听完爹的讲述,这不正好应了陶公那句话吗?“困牛山要依托红军精神和优秀的传统文化,大力发展红色旅游业,‘牛’才不会被困,人也才能走出大山”,秀峰心潮起伏,紧紧抓着万丽娜的说:“亲爱的娜,看来,我们的困牛山中药材保护基地,也会为困牛山红色景区增添一色。”

        说到这里,他眼睛一亮,就看到远处的困牛山的上空,日轮高升,霞光万道,像佛光满洒蓝天,一曲山歌,穿云破雾,透着满天的霞光,带着红籽树林里的桔红和深红,飘然而至:

        情姐下河洗衣裳,两脚踩在石梁梁,

        手拿棒槌朝天打,两眼观看少年郎。

        棒槌打在妹指拇,痛就痛在郎心上……


        编辑:lm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