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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商机,共发展,赢未来

        怀德的陶

        2015-01-26 21:40:12    来源:冯世瑜

        1

        婴儿啼哭的声音宣告张怀德第三个孩子已经来到这个世界。

        院子一片漆黑,怀德骤然停下脚步,紧张得像学生在等待发榜那一刻的到来。

        屋内灯火通明,染过血污的被褥掀翻在床头,木盆里浅红的血水还冒着热气,几个女人来回穿梭,手忙脚乱处理着婴儿从母亲身体里出来后剩下的那一堆事情。简单的擦洗包裹之后,产婆抱着孩子小碎步走了出来,笑容可掬地向他报告。

        “怀德呀!恭喜你家又添了一个千金”。

        大热天的,张怀德还是打了个寒颤,嘴唇动了动没出声音。借着屋里透出的光芒,他瞄了一眼产婆怀里的婴儿,黑着脸,又自顾自在院子里踱起步来。

        天刚擦亮,怀德就背着母亲已准备妥当的三色好礼,去狗塘坝岳父大人家报喜。尽管只翻一个山梁,怀德还是走走停停,当推开岳父大人家的门时,饭菜已经上桌。张怀德一脸汗水,岳母柳二妹迎了出来。

        “生了?”她端着饭碗的手停在空中,想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生了”。

        怀德草草的拔了两碗饭,喝下一缸黏茶,与岳父梁东山合计了一下满月酒日子,就背着岳母回赠的礼物回家了。

        翻羊角山,往常一溜烟就过去了。怀德累得气喘,感觉背上的东西越来越沉,索兴找了块干净的石板,放下背篓休息。鸡一下一下啄背篓的响声引起怀德的好奇,他挪动屁股,翻捡媳妇娘家回赠的礼物,两根小棍把背篓一分为二,一只公鸡和母鸡隔在了背篓的底层,60个鸡蛋、10斤糯米、两套衣帽、一包红枣一件一件叠着。

        每次都有一包红枣,枣子喻意他家早生贵子。另外,红枣能补虚益气、养血安神,是月子里女人们很好的滋补品。怀德理解岳母的苦心,但今天看着那一包红枣,心里却有股无名的怒火,“早生贵子,早生贵子,都他娘的三胎了,还是个丫头,要造个带把的就那样难吗?红枣能起个×用”。他站起身来,抡起胳膊将那包红枣向树林深处砸去,惊起一群野鸡扑棱扑棱乱飞。

        瓦窑坝到处摆满了陶坯,在太阳光的亲吻下,有的坯子已经干了。人们一派忙碌,捶泥、过筛、和泥、制坯、印花,谁都想抢这样的好天气多赶一趟活。怀德走到自家的陶架车前,揭开泥坯上的胶布,洒水、揉泥,等揉到理想的程度后,才割下一块放到陶架车上,用脚转动车子,取一个形状,做起酒缸来,陶架车咕噜咕噜响个不停。

        江娃家今天装窑,二十多个人弯弯曲曲,连成一条长蛇,从瓦窑坝茅草屋下延伸到窑洞门前,直到窑洞门口,才分出两个男人,他们接过一手一手传递而来的陶坯,熟练地往釉盆里转一个圈,再流汤滴水传递给窑洞里的男人,按网状结构一层一层重叠,一个陶坯就稳稳当当在窑洞里占据着一个位置,再经过一天一夜的烈火烧制,一个新的陶件成品就这样诞生了。

        贵贵一边传着陶坯,隔空一边大声跟怀德搭话。

        “你媳妇又生啦!”

        “喔!” 怀德机械地回答。

        刘二抢话:“是个带把的?”

        “是个打猪草的”,怀德有气无力。

        “今天该在家陪你媳妇三!”有人接了一句。

        “陪媳妇有蛋汤吃三!”另一个添了一句。

        “还可以搞口奶吃!”不知是谁开始戏谑了。

        “哈哈、哈哈……”

        第一轮算是过去了。

        “怀德,是做罐罐当紧还是生儿子当紧啊?”贵贵再次挑起话题。

        “是呀!你找那么多钱搓×——”刘二继续起哄。

        “你家这事我们帮不上忙!”

        “要我帮忙不?怀德!”

        ……

        “狗日的些别太过分了!”社社出声替怀德解围。

        社社和怀德一块长大,他俩虽不同姓,但社社却像亲哥哥一样,帮他打架,替他干活,从小到大呵护着怀德,时时处处帮着他。看着他家胎胎一个样,社社心里上上下下也不是滋味,替他家干着急,这事却和刘二们说的一样,他帮不上啥忙。

        他们同一年结婚,如今社社的两个儿子和他的女儿已一般大。

        大半天才做了两口酒缸,今天的活很不上手,怀德心烦,撂下摊子回家了。

        2

        刚跨进家门,就见岳母柳二妹与母亲在灶上侍弄饭茶,怀德抹了把脸,一家人吃过晚饭,天全黑了。母亲谭桂香掩上门拉紧帘。一家人围在饭桌前,岳母柳二妹拉开架势,神神秘秘说起事情的经过。

        两天前一个晚上,柳二妹在家半睡半迷糊间,一白胡子老人来到床前责备她:“真是没出息,你闺女家那地方不是在烧窑弯?坐月子时候让她钻一回窑子,二年准能生个又白又胖的小子”。说完竟自去了。

        “怀德今天早上就报喜去了,你们说怪不怪。”柳二妹说得有模有样,大家面面相觑。

        “使不得,使不得,窑子弄脏了烧不出好货”。父亲张有财首先发话,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个老不死的,想让我们张家断香火吗?”母亲谭桂香狠狠剜了老伴一眼。

        “老先人们以前倒是有这种说法,犯族规的,哪个敢乱搞呀!”张有财口气缓和了些。

        “不能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怀德咬紧牙巴挤出一句话。

        啪的一声,怀德的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母亲谭桂香开始数落起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什么伤天害理呀?老天爷要是长眼了,还让咱老张家一胎一个丫头?”

        三个女人一台戏,爷儿俩受窝囊气,懒得理她们,早早就睡下了。

        连着起了两个大早,才把前几天落下的活补了回来。第三天中午不到,怀德就做了十五个双盐罐、十个油罐、五口菜坛、五口酒缸、二十个蒸钵,加上父亲张有财做的,洋洋洒洒摆了一地。怀德盘算着,再干五天,他家就又有一窑坯子了。

        午饭过后,江娃开始往窑洞洒水,继而挖开窑门,敞窑降温。

        尽管已大量浇水,窑内余温尚高,灼得人头皮发麻。江娃拗不过自己的好奇心,扯了张毛巾往水里一放,拧都不拧一下,提起来顶在头上就往窑里钻,一眨眼工夫就抱着一个菜坛子出来了。

        “咦!怪卵了,歪的!”江娃翻来覆去地看,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再次湿了毛巾往窑里去了,这次是个小点的双耳罐。

        还是一个跛罗货,江娃有些急了。

        已够不上湿毛巾了,江娃第三次冲进窑里,抱着一个烧变了型的酒缸出来,奋力砸在地上,窑前瓦砾一地。

        “×他妈的,这个月老子全家算是白干了”,说完瘫坐在地上,咿咿的哭起来。

        男人们听到响声哭声,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向窑洞聚集。前面的走进窑洞,摇着头高喊:“窑变了,窑变了”。

        江娃突然提高了愤怒的级别,从地上弹起来,操起身边那根钢钎,一边哭喊着,疯了似的冲进窑内,一阵闷闷的声响过后,一股尘土裹着一个人从窑洞口涌了出来,骂骂咧咧朝村子那边去了。

        有财爷俩看着这突如奇来的怪事,心悬着,没敢吱声,跟着人们各自收工回家。

        江娃家窑变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靠山屯,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新鲜事,也成了人们忧虑的事,家家户户只好忙着做坯,没有哪个敢接着烧窑了,如此持续了十多天。

        贵贵不信邪,说那是江娃狗日的他卵运气差,碰巧赶上了。扬言他先来破例,第十二天装窑点火,靠山屯男人们都放下手里的活来帮他,他的事也是大家的事。

        贵贵虽已夸下海口,其实心里没底,便上街割了刀头肉,悄悄的祭了窑神。装窑、点火,一点也不敢马虎大意,人不离窑。社社、怀德、刘二等靠山屯最有经验的窑人都来帮他掌火。一天一夜过得飞快,开窑那天,全村男女老少早早地聚在瓦窑坝上,检验是江娃的运气差,还是贵贵的运气好。

        第三遍水浇透后,贵贵手握锄头,挖开窑门,窑洞门前晃满了脑袋,几十双眼睛同时射向窑内,大家都“啊!”了一声,全傻眼了。

        人们七嘴八舌,开始猜测寻找窑变的原因。

        “是不是窑子老了”,老七说。

        刘堂接过话茬:“人家都说窑子要老的才好呢!”

        “技术应该不成问题,照着都烧几辈人啦”!社社在一边深入剖析。

        怀德没敢靠前,落在窑前那棵柏树下,心惊胆战。

        贵贵瞅见远处的怀德,像得到了什么启示,兴奋得不得了,他从人群中三步两步就窜到怀德跟前,伸手揪住他的衣角大声质问:“狗日的怀德,是不是你家媳妇钻过窑子?”怀德吓得一个激灵,后退一步才回过神来,急忙分辨,“贵贵,你莫血口喷人,怕将来不得好死”。他的话音刚落,瓦窑坝上几十双眼睛同时射向怀德一家人,比六月正午的太阳还灼人,他的模样和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有人已经去请年迈的村长,怀德更加害怕。

        人群开始骚动,人们再次议论纷纷,有要赔偿的,有骂娘的,有指责他家伤天害理的,有说要按村规处置的。在另一群人的拥簇下,村长拿着长烟枪出现了,几十双眼睛转了一个方向,又同时射向村长,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村长歪着头眯着眼审视了一翻窑内的产品,然后站在坝场最高的石台阶上,烟枪脑壳把门廊敲得山响,眼睛扫视着人群,理顺山羊胡子,哼了几声,才用严肃而嘶哑的声音宣布:

        明日午时,狗拖窑子。

        3

        狗拖窑子喽!狗拖窑子喽!

        娃娃们像报童,疯跑着传递信息。

        这是一个比窑变精彩和大得多的消息,瞬间就传遍了靠山屯边大大小小的村庄。

        靠山屯祖祖辈辈以弄陶为生,窑洞在他们心中的位置至高无上,任何玷污窑洞的行为都会受到惩罚和人们的不耻。

        以老祖宗的规矩,窑内的活只能男人干,窑洞外的活女人们可以随便干,即便是装窑、传陶、点火、烧窑等活,女人们的脚步也只能止于窑洞门前,万不敢跨进窑洞半步,这样的规矩在女孩出生、媳妇嫁到婆家那天起,就被作为一条家规,家家户户加以训示。

        整个靠山屯像一锅沸腾了的饺子,人们陆续从四面八方赶来,想亲眼目睹这百年难遇的传奇。

        相传,在远古的时候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怀上了野男人的孩子,被族人逐出村庄,姑娘伤心绝望,蛰伏在村庄后面的大山里苟活着,用仇恨的报复手段,在窑洞里生下私生子后远走他乡,让靠山屯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损失了起码五窑以上的陶坯。

        时间越来越近,大人和孩子们一样,都异常兴奋,又紧张得要命,把窑洞围得水泄不通。

        距离窑洞门两米的地方,设一副香案,摆了纸钱香烛、刀头肉、烧酒,一把明晃晃的铡刀和一根鞭子特别耀眼,也让人心生寒意。虽然要铡的是一条狗,鞭打的也不是自己,但人们心里七上八下,一直在拷问自己的良心和灵魂,有无过错,老是扑闪着一个模糊的概念,仿佛即将铡掉的是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自己。

        天阴沉沉的,西边有一股黑云涌动。怀德低着头牵着他家大黄狗和有财老爹立在人群前面的空地里,像两个才捉到手的罪犯。怀德后悔那晚上睡早了,没把岳母和老娘的话放在心上。怀德媳妇与母亲谭桂香被绑着跪在一起,脸色煞白,汗流满面。大黄狗竖着耳朵,好像在倾听着什么,眼睛滴溜溜地转,忽而看一下主人,忽而又看一下黑压压的人群,呜呜叫着,有种深深的不安,似乎嗅到了某种危险。

        午时,有财老爹拉开铡刀,人们帮着怀德把大黄狗的头按在铡刀下,大黄狗惨叫的声音,在靠山屯上空盘旋,揪着每一个人的心。随着村长一声“吉时已到”,有财老爹使出平生吃奶的力气按下铡刀,一股红色的鲜血涌动,喷射在有财和怀德爷俩的脸上,生怕狗血溅到自己身上,人群突然向后退缩,像湖面投进了一块石头,荡起一阵涟漪,一浪追赶一浪。大黄狗发出绝命的惨叫,瞬间尸首两异,整个身子仍在扭曲抽搐,四条腿拼命地向空中一阵乱刨。村长拿过纸钱蘸了狗血,燃起三柱香,高高举过头顶,三叩五拜,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和着纸钱一并烧掉。

        有财老爹拖着血淋淋的狗头走在前头,怀德拖着满身血污的狗身子跟在后面,一路喊着咒语,从窑头至窑尾,来来回回拖了三遍。

        人们咽了口唾沫,睁大眼睛,等待着第二项祭窑仪式。村长把眼睛在两个失魂落魄的女人身上停了足足一分钟,再一次扫视人群,凑足嗓音宣布:祭窑结束,散了!各家都干活去。

        一阵狂风扫过,密集的雨点砸在地上,一阵紧似一阵,雨哗哗下过不停。

        事后,靠山屯流传着一个关于村长的故事,说谭桂香年轻时曾是村长心仪的对象,村长大人用手中权力庇护了她一回。

        4

        一挑一挑的窑罐从靠山屯四面八方探出头来,沿着阡城的方向聚集。

        社社家几乎全部出动,三挑窑罐鱼贯而来,领头的两个儿子大虎小虎走在前面,步子踏得像两头健硕的公牛。

        “怀德,还不走?要晚了呢!”社社落下窑罐担子。

        “叔,你家今天去几挑?”小虎关心另外一个问题。

        “就我和二丫”。怀德一边回答,一边把窑罐担子起到二丫的肩上。

        不一会,村庄旁边的大道就热闹起来,人们甩开大步,你追我赶,窑罐担子闪威威,威威闪,发出吱吱呀呀的叫声。沿途村庄的放牛娃见了他们就笑着大喊:挑窑罐,闪闪担,过河摔得稀巴烂……

        “放你妈的狗屁。”这边赶集的娃娃也不示弱。

        远古的阡城,借助境内龙川河流域与乌江航运水道,一度商贾云集,市井繁华,百业兴旺,成为川盐入黔和黔东北各县物资的集散地。便利的水路,使得阡城的茶叶、陶器、桐油、生漆也远近闻名,曾远销湖南、四川等地。那一时期的陶器,犹以靠山屯的红陶,白砂湾的白瓷最为有名。

        老街口,贵贵、刘二和江娃他们已卖掉窑罐担子,几个人聚在路边摊就着牛肉汤锅喝小酒,这是窑人们辛苦一阵子对自己的奖励。处理完掉窑罐担子,兜里鼓鼓的钱包着实让人心慌,花点小钱解一下馋是说得过去的,谁也不在乎那点吃喝。因名气旺盛,靠山屯的红陶在陶器市场上是不愁销路的,而且有两种销售方法供窑人们选择;如果窑人在不赶时间的情况下,可以在陶器市场守着陶罐零售,买方多是阡城方圆百里的百姓,也有做陶罐生意的小商贩,有的会被整担整担的接走,转手倒卖赚几个差价。窑人们如果惦记着家里的活,也可以整担直接挑向龙川河码头,那里有世代做航运生意的“天兴”、“荣昌”等商号,他们收购阡城及其周边大宗的陶器、茶叶、桐油、生漆、棕丝等土特产品,积累到一定的数量就装货上船,逆水而上,汇入乌江航道,远销川、湘等地,运回阡城人所需的煤油、布匹、肥皂等日用百货,发往他们大商号下的分商号,只是这种销售方法陶罐的价钱会低一些。

        陶瓷街两边排满了大大小小的窑罐担子,一些背着褡裢的商人和赶集的群众穿梭其间,眼睛像鹰一样,欢快而机警地搜索着他们需要的陶器。怀德找了个理想的位置,刚擦掉汗水,还来不及打探行情,几个大大咧咧的年轻人就窜到他的跟前,指着窑罐挑子问:“哎,卖窑罐的,开个价三”!“大挑十块,小挑八块”,怀德划了一价。一个胖子拧了一只,反复敲敲打打,细细察看,伸出三个和五个指头,算是还了一价。怀德有些气愤,感觉他们不是生意人,明显在戏谑自己,脱口而出:“三块五块,大白天的,抢人呀!”话有点冲,刚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一个瘦一点的拨开另外两人,逼到怀德爷俩面前吼着,“老子今天就要抢你,你敢怎样?”抓起一只窑罐向面前窑罐挑子掼了下去,怀德想还击,急得找不着家伙。趁怀德转身去搬石头还击的时机,三个人抓起他的窑罐担子一阵乱砸,等社社父子赶过来时,肇事者已一溜烟不见人影。

        面对突如其来的横祸,怀德如梦方醒,他伤心地抖掉窑罐篓子里的碎陶片,挑起二丫那担挑子,竟直向河边码头走去。

        尽管一挑窑罐“下河”,怀德还是在老街口沽了酒,等侯社社父子到来。闷闷的喝了两口,社社父子的身影就在街那边出现了,二丫顾不上吃东西,起身迎接大虎小虎去了,三个人高高兴兴从一家店铺钻进另一家店铺,自由自在选购他们期盼已久的东西,仿佛刚才那一幕闹剧已不复存在,瞧着孩子们那股疯劲,社社和怀德两兄弟慢慢的呷着酒,吃着汤锅牛肉,享受着难得的幸福时光。

        瓦窑坝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人们重复着那一轮又一轮制陶工艺,家家户户陶坊里都积满了大大小小的陶坯。

        怀德思虑再三,与父亲合计决定周末装窑点火。事情毕竟是自己惹出来的,大家如此观望还是要他家来开张打头阵,解铃还需系铃人,就是烧坏一窑坯也乐意。于是嘱咐母亲张罗饭菜,与父亲挨家挨户请了大活来装窑。到周末早上,怀德在自家院子里张望了好几次,只有本家几位叔侄和社社全家赶来,马马虎虎凑了两桌人。村庄静悄悄的,人们好像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瓦窑坝上也没有制陶人的身影,只有怀德家十几个人形单影只地忙碌着。由于传陶的人手不够,他家原本一天的活,用了两天才干完。

        排除了不再窑变的担心,人们也就不再愿意躲着怀德一家人的脸色,都争相请活轮流烧窑、赶集,把那些积了很久的陶罐变成花花绿绿的票子装进荷包。轮到社社家,怀德父子和大丫二丫早早地赶过去,堂屋里四桌早饭已排开,见贵贵、刘二他们那桌还有空位,怀德笑着迎了上去和他们凑一桌,贵贵、刘二不答话,黑着脸,起身凑下一桌去了,留下怀德一家子在那里坐了两个方位,社社赶忙过来圆场,叫家人凑了一桌,一日三餐都如此。干活的时候,贵贵他们故意撇下怀德一家,分出两条传陶路线,倒是这种创新方法加快了传陶的进度,后来家家户户都沿袭这种两条路线传陶的方法,社社家的活一晌就完了。

        5

        怀德这几天心里不得劲,他这才意识到靠山屯的人们是那样在意他家那点事情。在他看来,一个生孩子的女人钻一回窑就会窑变?那简直太迷信了,但老古以来人们就这样一直传言,还留下个狗拖窑子那样的仪式,倒霉的事就这样不谋而合,又让他产生了无尽的迷惘。从内心深处讲,他认为男女是平等的,不太在乎生男生女,实际上女孩子更听话些,比如他的大丫二丫,不但学习成绩好,家务也勤快,好多事情根本不用他安排,父女间似乎心有灵犀,姐妹俩早就替他收拾得妥妥当当,这让他心里格外温暖,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这话一点也不假。但在乡村,人们的的确确有那么一种想法,儿子能传宗接代,是养老的一道保险杠,是一家天下的延续,东躲西藏也要生儿子,儿子就是一切,生不出儿子就是一个不完整的家庭。这些年靠做陶他攒下了殷实的家底,可他老张家还是时时处处低人一等,在村里怎么也抬不起头来做人。

        某些时候,看着社社那两个活蹦乱跳的儿子,看着看着他手中的活便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心里漫过一丝羡慕和念想,老天爷怎么就那样捉弄人啊!把社社家和自己的换一换是多么好的事呀!让两个家庭都了却心愿,享受儿女成双的乐趣,又多了一个幸福的家庭,何必让人为生儿生女这些复杂的问题绞尽脑汁呢?

        问题变得更加复杂了,怀德冥冥之中感觉到村子里有一股憎恨他家的势力在漫延,人们疏远他,不和他家的人搭话,不肯帮忙传陶和窑罐市场飞来的横祸就隐约说明了一切。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困惑,好像自己突然被人们活活的撇开,关了禁闭,寨邻表面上对他家客客气气,暗地里却心怀鬼胎,特别是贵贵和刘二,在村里上蹿下跳,他们的眼里分明隐藏着一股不友好的东西,怀德说不清那是报复他的快意还是邪恶,他预感着还有更大的灾难在等着他。请不了大活就等于开除了他家制陶的权利,也等于断了他家的经济,他不知道自己还要怎样做才能求得他们的原谅,才能浇灭他们心中仇恨的火光。

        6

        时间一晃就绕过了七月,岳父梁东山出生时捡了个好月份,再过三天他就满满的活过了第一轮甲子。

        二丫姐妹俩等待不及,先期去了狗塘坝外婆家,打理帮衬筹备外公六十岁寿宴。妻子梁腊翠拿出早已备下的寿帐、寿衣、寿鞋、糖食果脯、酒茶、寿烛等各种礼物,等待着怀德手中那一趟活赶紧完工。三天后怀德换下陶工服,穿上妻子新买的对襟褂子,留下父母在家,一家人欢欢喜喜去狗塘坝祝寿去了。

        梁东山原是狗塘坝小学的教师,在狗塘坝那一带自然有些名望,膝下一对女儿,大的远嫁他乡,小的随了怀德生活。等怀德夫妻俩赶到时,岳父大人家的院子里早已排下十桌寿席,远亲近邻都已悉数赶到,堂屋正中八仙桌上摆满了新衣、鞋、帽等各种礼物,以示亲朋。一对寿烛燃得欢畅,蜡油已顺着寿烛往下流淌,化过纸钱祭祀列祖列宗后,穿戴一新的梁东山整整衣冠,面容慈祥地端坐当堂的太师椅上,接受亲朋好友的祝贺和晚辈学生的磕头敬孝。二丫机智伶俐,第一个抢上前磕拜,讨得外公一句“巾帼不让须眉”的封赠,如此一翻磕拜封赏之后,寿宴就开始了,梁家的院子里酒肉飘香,欢天喜地。

        客人逐渐散去,最后只剩得岳父岳母与怀德一家人了。因为憋闷,怀德趁势就多喝了几杯,歪在角落里说着胡话,怀德醉酒反常的现象引起了岳母柳二妹的关注,她隐隐约约感觉女婿发生了什么事情,遂盘问起女儿梁腊翠。

        “怀德啷个了嘛?今天醉得这样老火!”父亲也在旁侧着耳朵听着。

        “爹的生日,他高兴三”。女儿卖了个关子。

        “高兴,高兴,你妈活了几十年,还不知道他高兴不高兴”,柳二妹面有愠色。

        梁腊翠看了父母亲一眼,知道瞒不过他们,遂把狗拖窑子,寨邻不理睬他家,不帮忙传陶,窑担在街上莫名其妙被砸的事一一作了说明。

        母亲柳二妹没有言语,一家人沉默宽厚地守望着酣睡的怀德,他的鼾声在夜里格外可爱。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怀德才悠然醒来。好久没睡个自然醒了,怀德精神抖擞,按照来祝寿时的合计,家里制陶的釉子不多了,他要在这一代的农户家中收购一些,到时全家人一起,一个带一点,不费吹灰之力就一并带回去。狗塘坝和白柳湾隔得不远,地里有釉子,村民们有空就到地里捡釉子去白柳湾卖了换点钱用用。

        提着袋子正欲出门,岳母柳二妹叫住了他。

        “家里的事腊翠都对我们说了”,怀德搔了下头,没搭话。

        “昨晚和你爸半宿没睡,你看这样行不行?”柳二妹一改往常强势的口吻,一团和气。

        “妈,你要说哪样嘛?我还要去收釉子呢!去晚了怕人家都上坡喽!”怀德一副急急的样子,想迈步往外走。

        “你考虑一下,既然寨上人不肯帮你们,不如到我们这里来,我和你爸搭把手,照样能烧窑卖罐。”

        去收釉子的路上,怀德心里一直想着岳母柳二妹刚才的提议,在家时他也曾产生这个想法,因为怕寨上人笑话他,在脑子里才轮一下就被枪毙了。说真的,要说制陶,狗塘坝的泥色还真是制陶的好料子,毕竟与白柳湾隔得不远,一匹山梁两个寨子,收釉子也不像瓦窑坝那样,做陶的人家多了,要跑出几十里去收,去挖泥巴,费时又费力。况且狗塘坝的山林大,柴火好,岳父梁东山的影响大,他要是一家人在这里制陶,肯定会兴旺发达。

        心里算是同意了岳母的提议,不知道父亲答不答应,怀德的心里暂时还没有底。

        “怀德叔!怀德叔!”小虎在怀德家屋旁的大道上扯起腰杆喊。

        “小虎,你叫我爹搞哪样?”二丫推门回应。

        “我爸叫怀德叔去我家喝酒,在等他”,那边说完,不敢抬头看二丫,一溜烟复命去了。

        怀德拾掇了一下,腰上别根烟杆出门往社社家去了。

        这会儿诸事缠身,的确两兄弟有一阵子没喝酒了,怀德心里想着,没多久就看见社社在自家房檐下等着他。

        “来啦!菜都上桌了呢!”社社招呼怀德进屋。

        “你硬是客气,我家饭都熟了”,怀德寒暄了一句,随社社在饭桌前坐了下来。饭桌上一盘泡椒,两碗腊肉,一大锅豆腐与河鱼咕噜咕噜冒着热气,让人直流口水。

        三杯酒下肚,兄弟俩放开了话匣子。“寨邻不帮忙,你今后啷个办,得拿个主意才是?”社社一脸忧郁,仿佛那是他家的事情,操心得不行。

        “想去我岳父那边做陶,你说行不?社社哥!”怀德端起酒杯。

        “好主意”。社社的眼睛顿时像充足了的手电,亮光闪闪。“到底是两兄弟,看来我们的想法一样了。”两只酒杯在空中碰在一起,酒洒了一地,两个眉头紧锁的男人脸上突然释放了某种表情,有了久违的笑意,红彤彤的挂了一面,仿佛那是结婚时的喜悦,漫过了酒杯和无边无尽的夜。

        7

        最后一个陶件儿总算从陶架车上卸了下来。

        伸了一下腰,怀德就着陶盆里的水洗了手和那些制陶的工具,解下糊满泥浆的围罩,灌一大口凉茶,顺势取了放在土墙上的烟斗,弯腰走出陶坊的棚门。

        太阳正要落山,仰照着天边的云朵,霞光万丈。上、下窑分别在瓦窑坝的两头冒着白烟,像一艘巨轮上前后的两个烟囱,随风飘着。也许是哪两家又点火了,怀德近来懒得过问,专心把剩下的那点泥坯做完,就算带不走,每家留几件也不是坏事。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陶坊后面的土梁上,土梁宽宽的,一脊而过,两边顺着沙土,能斜面而下到村边的大道上。儿时小伙伴们从瓦窑坝回家,都不走大路,一个个便从此地找捷径。几个孩子乘着大人们不注意,偷偷爬上土梁,踩着松软的沙壤,几个跨步就下到路边,跨步时有点腾云驾雾飞起来的感觉,但地里的庄稼却翻来覆去很受伤,第二天就有人来兴师问罪。“有财,你去看一下,你家怀德领着一伙娃娃又把我庄稼踩坏了三”。

        “天杀的,放着正道不走偏走歪路,等下老子不揍他一顿才怪”。有财老爹装模作样,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到最后不了了之。

        溜着脚下的油沙土,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土梁下的庄户人家层层叠叠伸向远方,袅袅炊烟随风而逝,在夕阳下渐渐没入黑夜,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鸡鸣,有人趁晚担着水匆匆而过的身影,谁家的饭菜已经飘香,一切是那样安静而祥和,在他缓缓的旱烟雾中,倍感温暖。

        怀德要去狗塘坝烧窑罐的消息,又像一个重磅炸弹,让靠山屯人为他惊诧不已。

        这世道就这样,多数人不声不响、默默无闻就过完了一生,有些人似乎生下来就是一个消息,今后的人生不管对与错、成与败,每一步都是新闻,都有人为他们的事情津津乐道。

        等人们赶到瓦窑坝上有财老爹的陶坊棚前,怀德早已收拾妥当,要处置的陶坯不多,一半留给了大虎,剩余的一半留给来送行的寨邻,三件五件,反正怀德做的陶件没人会不要,不一会怀德家陶坊棚里就空落了一大片,瓦窑坝上三三两两,摆满了人们从怀德手里接过来的陶罐。

        一直以来,社社家陶坊棚里就置了两架陶车,陶坯时时满满当当,大虎听怀德叔要把陶坊留给他,高兴得上蹿下跳,进进出出为怀德搬东西的步子更忙了。

        要带走的东西也不多,一个脚踏的陶架车、十几把大小不等的木锤,轮鼓锤、撞锤和印花锤,这些要请专业的木匠才能制作,几块抽板、刮板、修板,两张割泥巴用的铜丝和钢丝弓,这些物件算得上是他们家的宝贝了,每件都有几十年的历史,有的随了他家几辈人。

        制陶不同于制壶那样精细,是民间粗放的手工艺术,只要用心学习,基本上都能掌握技术要领,所以在靠山屯,家家户户能烧陶,老老少少能制陶不是什么稀奇事,孩子如果不善读书,最后十有八九都会成为制陶师傅,制陶的手艺从小就潜移默化,代代相传。

        有了怀德叔送的陶坊棚,大虎浑身起劲,装陶架车、备料,起早摸黑地干了十来天,加上怀德送给他的那些陶坯,他人生中的第一窑陶罐很快就装窑点火了。

        社社已为大虎订下一门亲事,女方是阡城边的一户庄稼人,郊区人和城里人一样,现实主义,也许是看上他们家那点手艺,考虑今后吃饭不成问题,而且是发家致富的根子,才勉强同意把女儿许配过来。

        大虎心里那小盘算早已拨得叮当作响,跟父亲一家人慢慢的奔,何日才是个头呀!阡城那户人家他跟媒人婆去过,家底比他家好多了,一举一动和生活习惯都跟城里人一样,人家到底坐在城市的郊区,消息灵、门路多,一年种点菜卖,做点零活就能挣下不少,一句话,只要是土地上长出来能卖的都能变成现钱。他要下力多整几窑货攒点钱放着,结婚时也要像城里人那样穿个婚纱打个领带风光风光,那花钱的地方就多了,城边边上那个姑娘让他动心,不能丢了她们家的脸,他要为那个姑娘挣口气。大虎一边暗下决心为自己鼓劲,一边小心地守着窑洞,把窑火拨得闪亮闪亮,不敢有半点闪失。

        8

        人一但除掉心里的负担和杂念,迸发出的能量将无可估量。在父亲和岳父大人帮助下,怀德连着请了几趟大活,不到十五天的功夫就筑了一孔不小的窑洞,并在窑洞边搭了两间比老家瓦窑坝上敞亮气派的陶坊。接下来的活就没那么忙了,爷俩只专心做陶,间或和一些草木灰把窑洞内部桨得严严实实,再弄些松枝柴火反复给窑洞预热,除去新窑内的湿度。

        要想站住脚跟,第一窑陶就得一炮打响,这个道理怀德自然明白,这也是考验他技术最为关键的一环。从筑窑开始,他的陶坊就热闹非凡,狗塘坝一些闲人茶余饭后都会聚集到他的陶坊棚里,喝他的罐罐茶,咨询各种窑罐的价格,询问第一窑装窑点火的时间,观看他做陶的手艺,有的甚至偷偷摸一下他做陶的工具,胆儿大的趁他不在,就割下一块泥巴,放到陶架车上,用笨拙的手法装模作样跟他学习做陶,怀德看得开怀大笑,不忙的时候也教他们如何做陶。

        祭过窑神,第一窑如期点火,来看他烧窑的人就更多了,几个男人和小孩精力旺盛,硬是跟着陪了他两天两夜,开窑那天简直就和赶集一样,狗塘坝男男女女都涌到他的窑洞前看稀奇。怀德用锄头奋力闯开窑门,探着头进去,不一会就拧了一个釉色明亮、胎质细腻的油罐和酸菜坛子置于窑洞前,继而趴下身子捡了个石块一边敲打着,一边细心倾听辨别,尔后笑呵呵地向大家宣布,这是他这些年烧出的最好的窑罐,不论是釉、胎、音、质、形,每一样都让他称心如意。

        梁东山指挥几个心细的男人随怀德钻进窑洞,把烧好的陶罐传出窑洞,狗塘坝站着看稀奇的男男女女都来帮忙,一转眼窑洞门前就摆满了坛坛罐罐,怀德拍着满身灰土,最后一个从窑洞内走出来。

        穿过那些坛坛罐罐,怀德来到一口大酒坛边,双手抱拳向人们致敬。

        “我怀德的窑罐今天就正式在这里落脚了,感谢各位亲戚朋友的接纳和帮忙”!声音激动而辛酸。

        “今天这第一窑陶就拿来送各位了,算我的一点心意,谁家差个盐罐油罐酒缸醋坛的,自己随便拿!”他的话音未落,人们就议论纷纷。

        “怀德今后在我们这里发展,还请大家多多关照!”梁东山站了出来补了一句。

        人们没和他客气,开始你选你的,我挑我的,不一会儿抱着的、拧着的、提着的、扛着的,满满的一地窑罐就以各种姿势收拾得一干二净。

        收拾完毕回家,饭桌上一个盘子反扣着一个盘子,满满的几大盘,岳母柳二妹早已烧好了饭菜,沽了一壶酒与岳父梁东山在等着他,怀德内心一阵温暖,忙斟了酒,与岳父一杯一杯对饮起来,其间翁婿俩又把狗塘坝的泥巴、釉子、柴火和老人家的声望通通拿出来分析了一回,成功的喜悦让中年的怀德暂时忘却了生活的艰辛和许许多多的伤痛。

        那一夜,在岳父大人家的饭桌上,怀德又醉酒了。

        9

        社社捎来口信,说大虎的婚期定在十月,要怀德无论如何都得赶回去喝喜酒。

        怀德掐指一算,还有一个多月,他这边的事业刚上手,烧出的陶罐来不及上市,就被周边几个寨子的人买走了,他要抢这一段天色,多烧几窑,把上春那一段的损失补回来。

        人的一生总是好运与歹运相伴,人行好运时,有贵人相助,左右逢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好事连连,聪明人会以此把握机遇,乘鸿运当头向前紧走几步,名利双收。在歹运来时,则蛰伏不前,明哲保身,熬过那几年再相时而动。怀德不知道他在专心做陶期间,县城陶市上正流传着一个他们制陶人命运悠关的天大消息——县里要建一个陶瓷厂,地点就选在他现在做陶的地方——狗塘坝。

        那几天上市场的人们都知道了办厂的事,消息在靠山屯就蔓延开来,不论大人小孩,大家都一脸兴奋!

        靠山屯村东头的老槐树下,这个消息已经成为焦点,还伴随着一些权威的分析。

        刘二咂了一口旱烟,无比自豪地说:“要办厂嘛就要招人三,我们靠山屯的罐罐,哪个不是做得溜溜圆嘛!”那口气仿佛靠山屯人人都要进厂当工人似的。

        “听刘二的亲戚讲,第一批招工名单马上要公布了。”贵贵抢先凑了一句。

        “把我们都招进去,天天上下班,月月领工资,家家吃皇粮。”刘堂家的和一帮妇女也参与进来。

        村长吸完一锅旱烟,啐了一口痰,翘起脚来在鞋底上磕掉烟灰,开始发话了。

        “你娃娃些别高兴得太早了,我们靠山屯有人做陶,白柳湾也有人做陶,其它地方还有人做陶,靠山屯能招几个进厂还不一定。”

        “老子靠山屯人祖祖辈辈做陶为生,他妈的招我们要吃饭,不招我们还得吃饭,搞好自己的手艺我看比哪样都强”。村长的话像消防车上那根高压水管,一旦开闸就劲道十足,几下就浇灭了大家心里熊熊燃烧的希望。

        好事情真是来得太快了。

        梁东山是去县教育局领退休工资才知道建陶瓷厂的事情。

        从县教育出来,他踱步到县城中心的百货大楼,准备买点东西就直接回家。百货大楼前围了一堆人,里面一个人正在张贴的那一张榜单,红红的特别惹眼。他好奇地挤了进去,对着榜单猫了一眼,原来是陶瓷厂的招工名单,他用心扫了一遍,上面有女婿的名字,梁东山以为自己老眼昏花,揉了揉眼睛,“张怀德”三个字还是豁然在目,他的心里一阵狂喜,仿佛那榜单上写的是当年被招考录用为老师的自己。

        到底是教书的,梁东山心里又犯嘀咕,他知道偌大一个县城,同名同姓的大有人在,就悄悄溜到旁边,等那发榜的出来,搞准了再回家。

        “让一让,让一让啦!”发榜的人找到一个口子,挤出重围。

        “呃!同志,请问下那个是哪个?”虽然是老师,涉及到自己家人的好事,梁东山还是紧张得不得了。

        “你那个哪个的,究竟要问哪样?”贴榜的人有点不耐烦。

        “就是名单上那个张怀德,他是哪点的嘛?”

        “啊!好像是靠山屯的,哦!是靠山屯的,听说他的陶做得不错。”那人说完端着盆和刷子径自走了。

        “靠山屯的……”梁东山愣在那里,半天才反映过来,然后提了藤篼往家一阵疯跑。

        才到溪沟河流的这边,就闻得对面靠山屯唢呐声声,爆竹喧天,大虎结婚带来的喜气,好像已漫过河流,漂进怀德的心里。从小看着大虎长大,怀德对大虎有一种异样的情结。这孩子从小就勤劳,干活也踏实,小时候两兄弟总是蹦蹦跳跳的,上半天躲在自家的陶坊里揉泥巴,下半天又窜进怀德的陶坊,翻箱倒柜,得一样工具总要鼓捣半天才出门,怀德从来就喜欢这个孩子,心里曾经把他的大丫许配过这娃娃一次,有些话还没来得及挑开,日子一翘孩子们就已长大成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怀德一路感叹,又一次把手伸向口袋,兜里一边放着一百二十元的礼金,一边还准备了六十元的磕头钱,背包里有两根一丈二尺长的红绫,一套崭新的中山装,一双黑皮鞋,他全然把大虎当作是自己的儿子,才下了如此大的礼。

        那一圈爆竹是一种信号。

        人们从社社院子里迎了出来,用一种兴奋的眼光看着怀德,像迎接一个从远方归来的人。

        怀德招呼过后,向堂屋礼房走去。

        堂屋早已挤满了远亲近邻,众目睽睽之下,怀德摩挲着把手伸向上衣口袋,慢慢取出一匝崭新的钞票,面容羞涩地交到礼房先生的手里,账房先生手起笔落,然后扯着沙哑的声音报账:

        “张怀德,礼金一百二十元”。

        “哇,月月红呢!”大家惊诧得不得了。

        一对新人齐刷刷的跪到礼桌前的被子上,人们再次把目光集中到怀德的背包上来。

        怀德取出中山装、黑皮鞋,熟练地为大虎挂上红绫,双手引起新人,把握在手里的另一叠钞票交到礼房先生的手里。

        吃饭时大家围着怀德拼了桌子,坐了满满的两桌。

        “你送的礼我们要搞半年啊!怀德。”刘堂起劲得很。

        “月月红、六六顺,不是谁都搞得起的。来,喝酒三。”江娃一脸羡慕,吆喝了一声。

        “你们知道的三,不是我装大个,我两家世交。”怀德说完,眯着眼和大家咂了一口。

        “来!干了!干了!”劝酒的声音高亢起来。

        “四季发呀!五魁首呀!六六顺呀!骑着马儿跑呀……”米酒散发出来的不仅仅是醇香,还有男人们原始的野性和童真。

        怀德端起酒碗,幸福得有些迷糊,透过鼎沸的人声,沾着漫天的喜气,他仿佛是那个掉队的士兵,历经艰辛才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组织。那一碗清洌的酒,溶解了无限时光和岁月,使世间的酸楚和不愉瞬间变得柔和起来。

        10

        抱着老婆折腾了两个晚上,怀德就满心欢喜到陶瓷厂报到上班去了。

        去上班是说得好听点,说实际点他们是去开荒。陶瓷厂的厂址就选在狗塘坝沙湾那边一片临河的空地里,八字还没一撇,只有几棵狗尾巴草在那里顺风摇曳,算是对他们这第一批工人的欢迎仪式。

        临时工棚搭起来了,在那一片地里,摞窑的、砌墙的、建厂房的,工友们像蜂蜜采花蜜一样各行其事,一个个干得热火朝天,忙了开花。

        烟囱和厂房一天天的长高了,陶瓷厂总算有了个大概的模样。

        从自己单干到进工厂领工资端着铁饭碗吃饭,怀德全家人还是为这件事情高兴了一阵,那毕竟叫吃皇粮啊!吃国家的,穿国家的,水旱无忧,赶上天灾人祸也不发愁,虽说那股水是小了点,但到了月底那股水的龙头就打开了,哗哗的淌进腰包。当然,厂子里一个月发的那点散碎银子,的确比不上他搞单干,单干一个月,收入少说也要翻翻,可是那工作叫人羡慕呀!才招进工厂怀德就被任命为副技术指导员,那是对他的陶艺的一种肯定,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他那样好的运气。

        社社没有,江娃、刘堂他妈的更没有那好运气。

        怀德心里清楚,要论陶艺,靠山屯除了老村长,那第二把交椅非社社莫属了,怎么也轮不到他,他张怀德充其量只能排在第三的位置,不知道那招工的怎么就瞄上他了,他又不懂走关系跑后门,就连录取招进了厂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捉摸来捉摸去,总算才悟出点门道,可能是因为他家狗拖窑子的臭名声闹大了,也许是他一个人敢到狗塘坝烧窑打天下,如此种种,反正阴差阳错就变成了他。对此社社心里倒没有什么不愉快,他说不稀罕那个,自己带着大虎小虎单干还得劲些。可怀德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像他这份工作是偷来的,是从社社那里抢来的一样。

        烟囱长到100米高时,陶瓷厂的两孔窑、厂房、库房、食堂、宿舍、厕所,吃的、住的、喝的、拉的就一应俱全了。一座座拔地而起,生产红陶罐白瓷碗的机械也从卡车上卸了下来,安放进车间并调试完毕。随着书记、县长在开工仪式上的一通讲话和命令,陶瓷厂就正式开工了。车间瞬间就生龙活虎,机械轰鸣,红陶罐白瓷碗一个个从机械模型里跳出来,整整齐齐排着队,被工人们分批下架拿出去晾晒,大烟囱也开始往外一缕一缕的冒着黑烟,怀德弄了大半辈子的陶,也觉得那个机械流水线生产是个新鲜事。

        两天下来,怀德才算摸透了,只需给这机械添加原料,什么捶泥、过筛、和泥、制坯、印花要一道道亲手摸过才算完的工序,机械一次性就过了,说起来这机械真是比他妈的人快多了。但机械也有它不完美的地方,就是工作起来把人累得要死,想装袋旱烟简直没门,出门撒泡尿还得两个轮来换去,要求操作他的人脑袋要灵活,胆大心细,白柳湾的封四毛尽管手工陶做得呱呱叫,他进车间听见机械发动起来就匝慌了,抱个陶坯添个料也紧张得手忙脚乱,结果从传送带下来的陶坯就聚在他那个位置上打转转,试了两天手脚还是那个熊样,厂长只好分他去守仓库。

        农村早先接触到机械类的东西就数打米机了,那东西比碾房的碾米机先进得多,挑一担谷去找师傅打米,一般都有几个人等着,如此的聚了四五家人,师傅才懒懒的进到米机房,检查调试一下机械,然后用摇柄和上柴油机的齿轮,使出吃奶的力气转动机械,柴油机才轰鸣起来,从铁管往外一股一股的吐着黑烟。夹着柴油燃烧的味道,先到那家打米的人撮起谷物开始进料,同时用蛇皮袋子接好从米机里分离出来的谷糠,不时察看用来接米的箩筐,像股水一样流出来的米不一会就堆成小山丘,很快就会从箩筐里溢出来。等到忙完这边,进料口三角型的漏斗里早已经没有谷物了,就听得打米师傅的呵斥声:“搞哪样卵嘛?没谷子了!”或者是“米还要的不,漏出来了!”有时候师傅看不过眼,就伸出手像鸡爪那样帮着往箩筐里扒几下。

        “别看打米是趟轻松的活,好多人就是应付不过来,忙得这样忘了那样,你灵不灵活,别人一看就知道了”。我们做这个和打米是一个道理,怀德对人总是那样讲。

        门卫室那边有人找,怀德一路猜想来到门卫室。

        “老邓,谁找我呀?”

        “爸,是我呢!”二丫隔门就答话了。

        “你来干么子嘛?”怀德略带点责怪。

        “妈叫我帮你送衣服来,顺路看看外婆。”二丫理由充分得很。

        怀德这才注意到气候的转变,都快冬月了。

        “闺女都这么大了!怀德。”门卫老邓有些吃惊。

        “这是老二,老大都出嫁了。”怀德有些羞涩。

        “啊唷唷!怀德呀!你这年纪绝对看不出哈!”老邓说完掩上了门。

        去宿舍的路上,父女俩简单交换了家里和厂里的情况,怀德带着女儿参观了他们新修的宿舍、食堂和厂房,最后回到自己工作的岗位上,二丫好奇心闲不住,来来回回看父亲和工人操作机械做陶。

        一阵铃声大作,就看到工人们忙着交班,怀德也停下手中的活,领着女儿向食堂那边走去。

        点了份女儿爱吃的青椒肉丝、清蒸鸡蛋,父女俩靠角占了张餐桌,开始吃饭。

        “爸,你们这儿上班和我们在学校读书差不多啊!”

        怀德夹了一筷子肉丝放到女儿碗里。“哪能差不多呀!工人们都有任务呢!完不成要扣工资的。”

        “爸,你们用机械做碗累不累啊?要不高中毕业了我来帮你?”两只眼睛扑闪着,向怀德要答案。

        “眼下好好读书才是,将来再说吧!”

        “哎!你社伯家最近在忙些哪样嘛?”怀德转移了话题。

        “他家呀!在闹着分家。”二丫顺嘴就来了。

        怀德有些吃惊,呵斥丫头。“胡说!他家好好的要分什么家嘛!哄你老爸不是?”

        “骗你干嘛!当然是大虎哥和他媳妇闹着要分的。”

        二丫把嘴巴凑近怀德的耳边:“人家说,大虎哥那媳妇是城边边的,精明得很。”

        “啊!”怀德一口饭含在嘴里没咽下去。

        二丫走后,怀德还在想着社社家的事。

        自己看着长大的娃娃,怎么说变就变了呢?怀德感到白疼了他一回,有点受骗上当的感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替厂里连着出了趟远差,慢慢地倒把这不愉快的事情忘了,怎么说呢!这到底是别人家的事,有社社哥站着,还轮不到他去管大虎那孩子。

        但有些事情,无论你怎么藏,埋多深都没用,它会随时间一点一点的往上拱,直到有一天从你藏着它的地方蹦达出来,把一个不可争辩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你面前,你不接受也得接受。

        令怀德没想到的,他的社社哥会那么远跑来看他。

        社社哥是在初冬大清早的时候到的,戴着那顶惯常的洗得发白的鸭舌帽,怀德照例去了一趟陶瓷厂的门卫室,把他领进自己的单间宿舍。下班后,怀德去小卖部沽了酒,去食堂添了三个小炒,一并端到宿舍,哥俩烤着电炉开中饭。

        “来!哥俩好久没见面了,咱们边喝边聊。”怀德一脸兴奋,替社社斟满了酒。

        “是啊!想来看看你和这厂子,没招呼一声就来了。”社社语气略带忧郁。

        “厂子是来后才建的,投产才三个月,两眼窑轮回烧,工人们都忙得不可开交。”怀德嘴里像开机关炮,向社社介绍厂况。

        “家里怎么样?这段也够忙的吧?”

        “哎!一言难尽,我家干架了,大虎已经分家了单过!”社社说完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怀德睁大了眼睛,“你说哪样?分家?那娃娃撞鬼了不是?”

        “长大了,翅膀就硬了,狗日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怀德像是替社社在骂。

        “儿子是块材,雕匠还没来,他们要单干就让他单干!”社社接过酒杯又咂了一口,哈着长气。

        “他妈的狗屁雕匠!刁难还差不多。大虎也不是什么有用之材,和朽木没两样。”怀德还是打不住,“怎么就干上了?”

        “开始还和和气气,按长辈提议的分,狗日的回去睡一晚就变卦了,被媳妇唆使着要我把这些年拼下的那点家底拿出来和他平半分。你是知道的,我那点家底,你开叔和婶婶都还健在,嫂子身体长年有病,小虎又没成家,上有老下有小的,哪敢去动那点老本呀!他结婚我也没少花,气得不过就甩了他两巴掌,他居然还起手来,小虎看不过,爷俩合着擂了他一顿。那媳妇去娘家搬救兵,扬言要揍小虎,你说气不气人。”社社越说越生气。

        “我的天,要是老子在也要甩他两耳光,不挣气的家伙,钻钱眼里去了。”怀德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安慰社社:“来!喝酒!喝酒!什么世道?管他的,他要单干就让他单干!”

        “我已劝小虎去外省湖南亲戚家那边躲避一阵,两虎相争,哪一个也伤不起”。

        厂部办公室黄秘书来传话,说厂长有事要怀德马上去一趟。

        怀德放下筷子,嘱咐社社慢慢用饭,他马上回来。

        果然不多一会怀德就回来了。

        “有么子事嘛!”社社问。

        “也没什么大事,好像是上一窑出来的产品质量出了点问题,专家们检查陶的光泽度不是很好,分析是烟囱的问题。”怀德漫不经心的回答。

        “烟囱有什么问题嘛!你说话老是只说半截。”社社追着不放。

        “哦!我们烧的是原煤,油质太重,烟囱堵得厉害,不闪火,影响了陶瓷的光泽度,这个你比我明白得多。”

        “厂长要我找个扫烟囱的,为这事我们两天前就熄了窑。”

        “我们靠山屯那边哪个胆儿大点,敢爬烟囱?”怀德顺势问了一句。

        “不就是扫个烟囱吗?我就敢?开好多钱嘛?”社社毛遂自荐。

        “别开玩笑,你别开玩笑哈,100多米高!真不是开玩笑的。”怀德连连摆手,正色道。

        社社斜了怀德一眼,“烟囱上不是有像楼梯那样的钢筋踏步?年轻时候我是不是出门搞个建筑?”

        怀德点头,“是,是,那个有的,你搞建筑和扫烟囱又不相关。”

        “不相关才怪,搞建筑爬架子也是高空作业。”

        “哦,那倒也是。”

        “你就说厂里到底开多少工钱,我看划算不?”社社着急了。

        “200块”。

        “哇!200块!我一个人要干两个月,我扫定了!”看来社社是铁心了。

        “还是别干了!我另外找人,太高了,不安全。”怀德再一次劝告。

        “有钱不挣是憨包!我爬过十多层楼的建筑,比你这小烟囱高多了,心里有数,不怕。” 社社放下碗筷,站起身来,最后那句话像铁板钉钉,不容怀德再劝说。

        12

        拗不过社社的请求,怀德只好领着他去厂部办理扫烟囱的手续。

        扫烟囱成了陶瓷厂的一件新鲜事,工友们争相停下手中的活过来围观,七嘴八舌帮着社社装备必要的东西。不一会,安全帽、矿灯就戴在他的头上,大口罩把他的脸捂了个严严实实,塑料罩衣从头到脚,人们把背上的粘紧扣拉得哗啦作响,保险扣、水壶等备用工具也很快的系在腰间,技术员交待完毕,社社扛着扫帚,精神亢奋,像一个装备完善的宇航员要进工作舱,在领导和工友们的簇拥下,拉着怀德的手,昂首阔步向烟囱底部的门口走去。

        怀德引着他,手心在不断的冒汗。

        爬梯子前,怀德再一次拥抱社社,嘱咐他千万要小心,万一不行就下来,别逞强。

        “你莫搞得生离死别似的,不用担心,没事,没事。”社社瓮声瓮气,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

        随着梯子,社社慢慢消失在黑暗之中,只有那矿灯引着他在黑暗中闪烁向上。

        怀德一直在那里守着,焦急地用手电筒扫来扫去,寻找社社的身影,不时叫上几声加以确认。四周一片黑暗,烟囱像一道无底的深渊,让人窒息,绝望。他仰着头,仰着、仰着,始终仰着,烟囱口那点光亮开始变圆,圆变得越来越小,成了一个点,他分不清烟囱是竖着还是横着,好像一会儿竖着,成了他们儿时玩耍要爬的楼梯,一会儿又横着,是那根少年结伴捉迷藏穿越的管道,他突然不由自主地沿着管道向下滑,滑那无底的深渊,两手向空中抓着,要抓住最后那一丝亮光。

        一声嚎叫,工友们推门发现两个人都摊在那里,社社头上的矿灯仍然亮着,人黑得像一截焦炭,已分辩不出模样,任凭人们怎么叫都没有反应。怀德一只手里的电筒直射天空,另一只手紧紧抱着他的生死兄弟。

        社社意外死亡为小虎在陶瓷厂谋得一个工作岗位,二丫也退学顶替了怀德,成了厂里有文化有知识的技术骨干。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二丫向厂部告假,搭了趟去外省湖南的火车,那里还有她的牵挂。

        靠山屯多了个免费替寨邻守更的老人,每天晚上把铜锣敲得镗镗作响,逢人便重复那句糊涂话:“小心啊!楼梯陡得很呢!拐了,拐了,烟囱长到天上去了。”

        一群孩子跟在后面,用手做成喇叭,对着嘴齐声呐喊:张疯子,敲锣锣,吵得我们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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